舍卫国：祗园精舍与阿难树 印度纪行之四

追思烈日下的趺坐文/图潘大林

巴士继续往东北方向的舍卫国前进，路程尽管只有160公里，但全程要跑近六个小时。窗外是单调的印度平原，除了绿色还是绿色。来印度旅游，没有什么奇崛瑰丽的名山高壑可看，有的只是千篇一律的绿野和分隔田块的巨树。在中土被视作宝树的菩提树，则到处都是，庞大到每一棵树要占上好几分地。

按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的记载，舍卫国“周六千余里，郡城荒颓，疆场无纪。宫城故基二十余里，虽多荒圯，尚有居人。谷稼丰，气序和，风俗淳质，笃学好福。伽蓝数百，圯壤良多，僧徒寡少，学正量部，天祠百所，外道甚多。”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这曾经是个幅员广大、人口繁盛的地方，据说盛极之时居民多达五万七千户，且冠盖云集，商旅纵横，屋宇整洁，街道平直。只是到玄奘来时，已繁华不再了，并且多为外道所占了。

阳光下，前方出现一座小山，山上满是红砖砌就的遗址。人称为仞利天说法处，据说是佛陀接受亡母为比丘尼的地方。摩耶夫人辞世之后，她的妹妹、佛陀的姨母嫁给净饭王，也就是摩诃夫人。摩诃夫人将佛陀视同已出，将他悉心扶养成人。佛陀悟道之后，她让儿子阿难代向佛祖请求成为比丘尼，佛陀本来一直不收女弟子，他曾预言佛法行世将有一万四千年的寿命，但收了比丘尼，佛法将会因此减寿两千年。看来，佛陀对自己的学说有着充分的自信，但又对遥远的未来有着清醒的认识。

佛教《阿难七梦经》中，记载着在佛陀身边做了二十七年待卫的阿难，在舍卫城里做了七个异梦：第一个，梦见陂池烈火冲天；第二个，梦见世界一片黑暗，星宿也看不见；第三个，梦见出家人堕落大坑，在家人踏在他们头上；第四个，梦见森林里有很多山猪在挖掘着旃檀大树；第五个，梦见自己头顶着须弥山，却一点也不觉得沉重；第六个，梦见大象厌弃小象；第七个，梦见兽王狮子死去，禽兽恐怖远离，狮身生虫，还食狮肉。

阿难不解，来向佛陀请教。

佛陀对阿难解释说：“你的第一个梦，预示未来僧团中的比丘缺乏善心，为贪供养彼此斗争，如同澄清的海水变成火海。你的第二个梦，预示佛陀不久就要涅盘，人天的眼睛将入灭。你的第三个梦，预示着未来比丘们互相嫉妒毁谤、不畏因果，舍弃戒律、贪图享乐、终于堕落，反而不如在家居士。你的第四个梦，预示未来的比丘只为生活打算，贩卖佛佛、出卖经典为生。你的第五个梦，预示佛陀将入涅槃，往后诸大比丘人民，需要靠你承教启经、结集法典。你的第六个梦，预示未来邪见流行，坏我佛法。有德之人都隐而不现。你的第七个梦，预示着能破坏佛陀正法的，还是我的弟子。”

佛陀的解释精到而深刻，正视佛法未来将要碰到的问题，比之许多自认将会永生不坏的理论来说，确实有着发人深省的哲理。

仞利天的遗址全部用红砖盖过，主要为了保护遗址本身。没有上面数层红砖保护，一些信众往往会顺手牵羊，拿走遗址的砖块回去供奉。现在遗址被深埋在红砖之下，形成了很好的保护层。遗址也是一个高台，体同师席地而坐，拿出速写本画起来。其它人或照相、或绕台三匝，让思想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佛陀对话。一些当地的民众围拢过来，他们对于体同师的惊异，大概无异于当年他们的先人对玄奘大师的惊异。

佛陀在仞利天所说的《地藏经》，原名为《地藏菩萨本愿经》，开篇说“一时佛在仞利天，为母说法。”，说佛陀当时发出种种光明云团和微妙的声音，世界上无数天龙神鬼都集中到此聆听。其中佛陀讲述了一个福德深厚的婆罗门女子，为拯救不相信因果报应的亡母脱离地狱之苦，不惜卖掉家中所有的财物来向佛陀祈祷。经中展开了丰富瑰丽的想象，描划了苦难深重、光怪陆离的地狱景象。最后佛陀对婆罗门女说，因为你的孝顺和虔敬，你的母亲已升到天上去了。婆罗女大为欣慰，当即立下弘愿，要全力解脱所有受苦受难的众生。这部经充分表现了佛教的地狱观和因果论，汉地流行的文本是唐代西域高僧实叉难陀所译，实叉难陀比玄奘晚半个世纪，他的汉文十分了得，尽管所写的是神奇瑰丽的地狱，但于今读来，仍觉晓畅明白，少见阻滞。

祗园精舍则是个很大的园子，宽大开朗，遗址是在阿育王时代建筑的基础上用红砖砌起来的，宽阔开朗，令人不难想见当年规模的宏大壮丽。佛陀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四个雨季，给孤独长者因听了佛陀的说法，真心皈依三宝，决定终生供养僧团——包括衣被、饮食、房舍、床卧、随病汤药等一切所须，希望世尊能到舍卫城说法，让那里的人也能学习解脱的圣道。佛陀接受了这位仁善长者的邀请，给孤独长者便想物色一片地来给佛陀讲法。他看中了这片美丽的园子，跟园主祗陀王子商议，祗陀王子却不答应，说你想要这个园子，必须拿黄金来买，并且所给的金币要能铺满这个园子。给孤独长者答应了，他倾尽所有，从自己的宝库里搬来大量的金币，一点一点地铺在园子中，最后还差一小块空地未能铺满，但金币已用尽了。此时，祗陀王子告诉长者：既然这块土地和旁边的树木都未被铺上金币，那么它们仍然是属于我的。不过，看到您如此诚心尽力，我深深感动，这件事也算我一份，就用我的树木这块空地盖一座精舍，献给那智者吧。就这样，由祗陀王子捐树、给孤独长者献地，建起了一座阔大的林园精舍，又被称为祗树给孤独园。佛陀在这里安顿下来，广收门徒，悉心讲学。

佛祖一生弘法四十五年，周游十六列国，但祗园是他弘法时间最长的圣地。他在这里讲过阿弥陀经、金刚经，现在这里还留着他说法台的遗址。两部经开篇都有这一句：“一时佛在舍卫国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默诵着这些经文，相像着当年佛陀说法那宏大的场面，园子里一片寂静，蝉不叫，鸟不啼，连风儿都是轻轻的，弟子们听到会心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园中巨树阴翳，日光透过叶隙挥酒下来，恰如给地面铺上一层金币。现在园中没有了佛陀讲法，只有一片难得的宁静。体真师傅在砖台上摆下古琴，轻柔的挑抹之间，一曲《阳关三叠》缓缓响起，略染悲怆的琴声穿过周围的巨树，消失在的晴朗的空中，传响到三十三天之外。按照美国史密斯所著《人的宗教》一书的分析，认为佛陀“没有权威、仪式、神学、传统、恩宠以及超自然”，认为原始的佛教有如下特征：一是经验的，对每一个问题都是以个人的经验来作最后的检验；二是科学的，认为所有的结果都有它的原因；三是实用的，它把注意力集中在要解决的困境上；四是治疗性的，佛陀只教一件事：受苦与结束受苦；五是心理的，他回应人面对命运问题的种种作法；六是平等的，打破种姓制度，提倡众生一律平等；七是直接针对个人，每个人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朝着悟道前进。——正因有了这样的理论基础，佛教曾被世界宗教界人士评为最为和平的宗教，迄今为止，世界上没有发起过任何战争的宗教，就是佛教。

这真的是个奇迹。也正因如此，信众庞大的佛教才从印度不断退却，退到了汉地、藏地和亚洲、东南亚各国，看似退却，却又成了最好的前进，犹如那些菩提树，将种子撒向四面八方，成就了一片又一片广被世界的绿荫。

不远处有一张水塘，或许天气太过炎热，许多猴子正在玩水嬉戏，年轻的猴子纷纷爬上树去，又从树上跳进水中，反复如是。这些猴子显然也得益于佛法的荫庇，要是在其它地方，它们或许早就被驱赶、甚至被虐杀殆尽了。

佛陀在非雨季的时候，会托钵游化于印度各地，直到下一个雨季到来，才能返回祗园精舍之中。如此一来，舍卫城内的佛弟子们就必须忍受九个月的思念世尊之苦。这一年，眼看着雨季又快要结束，佛陀即将离开祗园精舍。依依不舍的弟子们拜托阿难向佛陀请求，希望能在祗园精舍内留下一件纪念物品，以便大家可以睹物思人。为了满足世人的依赖与渴求，佛陀答应了阿难之请。以神通著名的目犍连尊者用神足取下一株菩提树枝苗，让阿难带回祗树给孤独园来。

枝苗取回来后，大家一致希望能由当时的国王波斯匿亲手种植，但国王婉谢了这项殊荣，大家又选给孤独长者为植树人，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植树典礼。从此以后，每当佛陀不在舍卫城内时，人们就将这棵菩提树视为佛陀的亲身，而向其礼敬与供养。为了感谢阿难的传达之情，这棵树又被命名为阿难菩提树。

眼前这株“阿难树”，源自菩提迦耶，高达数丈，径阔数围，已经历两千多个岁月，尽管仍然枝杈繁盛，绿叶婆娑，但主要躯干被漫长的岁月和虫蚁所蚀，已难堪自身重负，周遭只好用巨大的木条支撑起来，维护着它那顽强的生命和显赫的光荣。

园中有很多和尚模样的人在目不斜视地打坐念经，黝黑的肤色和精光的脑袋闪烁在阳光下，肃穆的神情无不给人一种神圣感。看着他们，我心中在想，他们有家室田园否？如此整天打坐，不事耕种家里的田园怎么办？是不是他们认为，如此打坐就是最好的劳动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身着袈裟、独坐一旁的七八岁的小孩大声地念颂起来，那意态显得十分认真。我走过去偷偷给他塞了50卢比，算起来也就值五六元人民币，他低声用汉语说了声谢谢。尽管导游一再叫我们别理这些人。但我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并没有纠缠着向我们要什么，只是这样打坐念佛，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功课，佛陀真能看到，也会欣然鼓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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