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宝瓶里的 童话美酒

《玩具总动员4》里的巴斯光年 真人版《阿拉丁》全球票房破9亿美元。 刘亦菲版的《花木兰》海报 新版《狮子王》（下）有许多向经典动画《狮子王》致敬的画面。 《千与千寻》海报 《玩具总动员4》中的胡迪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本报记者覃江宜

很少有哪一个夏天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载满情怀的动画电影集中上映：《玩具总动员4》、《千与千寻》、《阿拉丁》、《狮子王》……甚至《花木兰》时隔二十年的电影预告片一出，就在全世界掀起风浪，尤其是在木兰的家乡，风暴来得特别猛烈。

这些动画电影最绝妙的部分，在于用自然而然的方式，插科打诨般说出某些熠熠生辉的道理。它如同一面魔镜，孩童望向它，会因一个未曾见过的奇幻世界而雀跃；成人望向它，则窥见了更多来自世俗生活的倒影，那些过去未曾感知的细节一一浮现。

这些故事并不停留在原地，它总会换着模样来与你相见，用时光的新瓶装往日的旧酒，于是小美人鱼变成黑色皮肤，茉莉公主不需要找到王子来保护国家，牛仔玩具伍迪彻底走出了主人的世界——这些童话不只属于孩子，在你远离童真埋头苦读一路征战考场职场的日子里，他们和你一样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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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转身都有喝彩

这个7月，在放出真人电影版《花木兰》的预告，以及复刻版《狮子王》上映后，迪士尼再度刷了一波热搜。

一轮明日从非洲大草原上升起，犀牛和羚羊昂头观望，群鸟飞过滩涂，蚂蚁搬动树叶，斑马群在峡谷里奔腾而过……新版《狮子王》的开场几乎每一帧都在还原1994版的动画，那年《狮子王》在全球斩获9.6亿美元票房，大热电影《真实的谎言》也不及它的1/3。随后的一百多分钟里，过去那个非洲异域风情浓厚的新世界再度敞开大门，同时还附赠给每一位游客“高科技滤镜”：你会看到过往熟悉的一切都“实体化”了，写意的漫画变成了写真的影印，动画片变成了纪录片，如果赵忠祥老师悠悠的画外音响起，那几乎就是一个《动物世界》的标准场景。

很多电影都在探索CG的表现形式，从《奇幻森林》到《狮子王》，近些年的动画电影一直在突破技术上限，新版《狮子王》甚至脱离了一般的“迪士尼电影”的语境，因为这部以童话为主题的电影脱下了动画的外衣，没有真人（兽），却和外部世界毫无二致，一切都来自于“技术仿真”——只是，探索未知之境的迪士尼难免也会掉进坑里，创作者们没有意识到，当他们用技术和金钱把一个大众熟知的经典故事变得纤毫毕现，就破坏了童话的暧昧不清，进而破坏了故事的起承转合，最后把八零后和九零后的童年都割裂了。

打个比方，在动画电影里你不会纠结于一只狮子怎么会跟疣猪或狐獴出双入对，凡间百兽怎么会发出人声，观众默认了这些设定和规则，就像在翻一本常看常新的《安徒生童话》。可在视觉效果无限接近真实的CG电影里，这些萌化的情节显得和生活逻辑格格不入——新的技术力求“逼真”，于是人们变得现实，眼睛里越来越容不得沙子，动不动就为某些不合常情的细节而出戏。

那些主角原本就是“人”的动画电影不存在这些烦恼，同样是真人化，前两个月上演的《阿拉丁》，威尔史密斯饰演的“灯神”和娜奥米·斯科特的“茉莉公主”都大受好评，而还在制作中的《花木兰》只是公布了主演人选，就足够粉丝们激动大半年了，这是好莱坞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中国风”，2.9亿美元的预算足见重视。当然，流量也带来了非议，中国网友的纠结点在于，一群中国古人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生在北方地区的木兰住在福建的土楼里、妇女的妆容显得特别怪异，等等。

一日千里又寸步难行，万众捧场也万人挑刺，动画电影从未像现在这般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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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电影折射时代议题

以“拟真化”和“真人化”为标志，动画电影的“科技大爆炸”正在发生，可那些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从来不只是技术取胜，它们一再翻新变装出现，依然有颗不变的温暖内核，并不断地微调剧情以折射当下的议题：

在多年来的迪士尼动画中，公主的存在往往是为了衬托和成就他人，她们落难时有王子来解救，沉睡时由王子来唤醒，幸福由王子成全，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以此提供标准的圆满结局供观众感动和回味。在此框架下的白雪公主、爱丽儿公主等经典角色，以柔弱可怜、楚楚动人的形象漂浮于江湖，连带着她们身边的玩伴和朋友也多是弱势群体。如果遇人不淑，她们的结局注定悲惨，只有遇见了善良又勇敢的王子，她们的人生才得以光亮。

但在2019版的《阿拉丁》中，茉莉公主拥有了与其他迪士尼公主不一样的人设：过去不多见的小麦肤色，不妥协的坚韧个性，还养了一只猛虎常伴左右，寓意“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她身上有新时代女性的独立和担当，抗拒通过与王子的联姻来保护自己的国家，主动接过父亲的权杖安邦定国。从最初“躺赢”的白雪公主，到后来拯救王子的贝儿公主、变身独立女王的茉莉公主，以及即将又一次替父从军建功立业的花木兰，她们在虚拟时空完成了华丽转身，共同绘就了一本与时俱进的励志版《童话女子图鉴》。

有趣的是，7月4日迪士尼公布的《小美人鱼》主演中，赫然出现了零零后流行歌手哈莉·贝利的名字。一百多年来恐怕没人想过，小美人鱼会由一个黑人演员饰演，不管这件事在全世界的动漫迷和影迷当中引起多少争议，至少说明了一点，动画电影也在复刻中不断修正自己，以契合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说不定有一天，“葫芦娃”们也会承担起反虐童的重任，“阿凡提”则成为一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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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小伙伴”也在成长

只有那些不断进化的角色能够穿越长长的时空隧道，在观众心里留下不灭的印记，并不断带来新的触动。

就像几个月前上映的皮克斯电影《玩具总动员4》，该系列开山之作曾经开启了一个动画电影的新时代，牛仔警长胡迪和巴斯光年不仅陪伴电影里的小男主安迪长大成人，也陪伴了大银幕前的几代观众。而24年来的前三个故事，始终贯彻着一个世界观：每个玩具只有一个终极使命和人生意义，那就是陪伴孩子成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们都有各自的鲜活个性，但在主人面前，他们只能是功能性的“物件”，必须无条件的忠诚和服从。

随着剧中“主人”一步步从男孩变成男人，玩具们被束之高阁又转手送人，本以为这个伤感中透着温暖底色的故事已经讲完，结果皮克斯自己改写了从前的铁律，《玩具总动员4》最叫人动容的一幕在片尾出现：此前为主人而生、喜怒哀乐为一人牵动、由此引发各种危机和解决问题的胡迪，居然举重若轻地放下了，他最终认识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结，作为独立的个体不应该再依附于某种爱、某个人，与其在黑暗的壁橱中等待召唤，不如到广阔世界开启新生，成为一个没有主人的、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

这一切都令人唏嘘，二十余年白驹过隙，80后、90后的观众们从孩童成为父母，从不谙世事变得精通世故，而不只是他们在兜兜转转中拔高自己，童年的“小伙伴”们也在不断的收获和失去中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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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成熟到可以阅读童话”

作家C.S.刘易斯在《纳尼亚传奇》一书的献语中对教女露西（同时也是所有人）说：“终归有那么一天，你会成熟到可以重新阅读童话”，迟到了18年才在这个夏天于国内公映的《千与千寻》，大概最能诠释这句话当中的人生哲理，很多人早在多年前就看过这部宫崎骏的代表之作，却在成年后才参透了遍布其中的各种隐喻和象征——

听到“汤婆婆”说不工作会被处理掉，你觉得还是现实中老板的语调更惊悚一点，过去你望之生畏的那个怪人，不过是被欲望折磨和驱使的俗人；望见孤独的“无脸男”，你不会再害怕，因为异化了的人，心里都孤独，很多时候大家都是列车上疲惫的影子，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看到河神吐出来的一屋子垃圾，里边那辆单车不再突兀，你可能一瞬间就能心领神会了，毕竟工业污染和垃圾分类是当下热点；“如果一段旅途只有单程车票，无法返回，即使是这样，你还会去吗？”面对问题，千寻坚定地拿起了那张车票，我们曾经钦佩她的勇气，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同样勇敢——我们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早已经在路上一往无前。

有些童话是写给大人的，动画电影里处处是现实的回响，安托万·埃克苏佩就说过，他的《小王子》是为“长成了大人的孩子们”而写。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写给不谙世事的儿童？因为他一定明白，不曾经历过难忍的苦痛，就不会有真正酣畅的快乐，被生活重创过的身心，也可以被一场“梦境”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