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小爷封神记

□本报记者李雪萌

上映20多天来，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高歌猛进，到小编写稿这会儿，片方宣布其票房已达41亿元，位列中国电影史票房总榜第四位。

一个动漫影片做到这份上不容易，到底是有三头六臂的人！大家为什么如此喜欢这个丑萌的小娃儿？哪吒，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

神仙界最有名的“熊孩子”

哪吒是古今（或许还可以加上“中外”）神话传说中极少见的以少儿面目出现的人物形象，最有名的神界坑爹“熊孩子”。唯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另一位打架小能手红孩儿，但红孩儿的故事远不如这位“三太子”起承转合、曲折丰富，名气也不如他更大。

现在人们通常所了解的哪吒故事，基本来自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1979年制作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它是我国第一部大型彩色宽银幕动画长片，曾在国内外各大电影节上获得过多个奖项，也是第一部在戛纳参展的华语动画电影。

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夫人怀胎三年零六个月都未分娩，某日忽然腹痛，生下一个怪异的肉球。李靖认为这是个不祥的怪物，怒而拔剑相刺，肉球忽然光芒四射，从中跳出一个男孩。李靖忧怒之际，一位名叫太乙真人的道长却来贺喜，为孩子取名哪吒，并收为徒弟，还赠他两件宝物：乾坤圈和混天绫。转眼间哪吒七岁，陈塘关大旱，东海龙王滴水不降，还命夜叉强抢童男童女。某日天气炎热，哪吒去海边戏水，混天绫威力巨大，几乎震塌了海底的龙宫。年幼气盛的哪吒用乾坤圈打死夜叉，又杀了前来增援的龙王之子敖丙，还把去天宫告状的龙王打得半死。于是，东海龙王请来三位兄弟，四海龙王兴风作浪，水淹陈塘关，要李靖交出哪吒。李靖阻止了想要反击的哪吒，并收去哪吒的两件法宝。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哪吒挺身而出、悲愤自刎。太乙真人借莲花与鲜藕重塑身躯，使哪吒还魂再世。复生后的哪吒又多了两件法宝：火尖枪和风火轮，大闹龙宫，战败龙王，为民除害。

《哪吒闹海》人物塑造极富神采，充满童真童趣，色彩梦幻，配乐优美，是一代国人的美好童年记忆，被认为是中国动画电影的高峰之一（另一座高峰是《大闹天宫》，制作这两部片子的是同一拨人）。

“哪吒闹海”的故事诞生了很多版本，近些年先后拍过木偶剧、戏曲、电影、电视剧等，基本遵循了1979年版电影的主线。通过这些故事，哪吒基本确立了天真烂漫、不畏强权、敢于牺牲的叛逆英勇少年形象。

新晋走红的“魔童”哪吒，也并没有脱离这个人设。这个手插裤兜、眼大如斗、眉耷齿缺的“小妖怪”，虽然由白净小娃娃变成了锅盖头、烟熏妆，但仍然是那个闯祸、抗争、牺牲并最终成长的哪吒。影片最大的不同，是进一步摆脱了低幼内容，更加关注了哪吒的成长过程，构建了更加成人化的世界观及价值体系。也正因为它探讨了偏见、抗争、命运、家庭关系等人性话题，所以很容易就引起了观众的共鸣。

从佛到道，从魔到仙

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动漫影视作品远远望好莱坞之尘莫及，被《指环王》《哈利·波特》等碾压的时候，不少人说，咱们中国不缺神话传说，《封神榜》里有的是神魔故事，为啥守着宝藏不知道发掘？

编剧们非常顺应民意，《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故事原型就是出自《封神演义》。“封神”用了整三个回目集中写哪吒故事，包括灵珠转世、哪吒出世、大闹龙海、误射碧云、剔骨剜肉、莲花再生、父子交恶等。“封神”中哪吒的人物形象塑造非常成功，和父亲李靖斗气那一场，是全书中最为精彩的片断之一。在后来伐纣的大小数百战中，哪吒屡立战功，同杨戬是一对难兄难弟。读“封神”，每次哪吒一亮相，都能感觉精神一振。

《西游记》中哪吒也友情出场。不过这里的哪吒是纯配角，战斗力也比较不在线，只出场打了三次架，前两次都失败了——一次败给孙悟空，一次败给青牛怪，只有最后一次借助老爹的照妖镜才降服了牛魔王。

“西游”中哪吒出场时，虽然被孙悟空取笑“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但这时的哪吒已经是天神，拥有“三坛海会大神”的名片。作者仅仅是在83回中寥寥数语介绍了他的身世：“天王生此子时，他左手掌上有个哪字，右手掌上有个吒字，故名哪吒。这太子三朝儿就下海净身闯祸，踏倒水晶宫，捉住蛟龙要抽筋为绦子……如来以和为尚，赐他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那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唤哪吒以佛为父，解释了冤仇。”——吴承恩太惜笔墨，要换网络小说写手，这一段至少能整出两万字。

“西游”崇佛抑道，“封神”则是地道的道家小说，这样看来，作为神仙的哪吒横跨了佛道两届。但无论是“封神”还是“西游”里的哪吒，都不是最初的哪吒。当哪吒还是“那吒”的时候，他是印度佛教护法神，是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太子，有大神通和大智慧，并且当时就有了“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于莲花上为父母说法”的传奇色彩。现藏于法国巴黎国家博物馆的敦煌藏经洞《大圣毗沙门天王像》，是五代时期后晋年间雕刻的印刷品，在天王像右上方，有夜叉手举一婴儿，据说这位婴儿就是哪吒。这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哪吒形象，距今已一千多年。

南宋以前的哪吒以佛教夜叉守护神的形象存在，外貌凶恶、忿怒、刚猛有力，三头八臂九眼，以降魔金刚杵、八瓣绣球、戟为兵器。

南宋到元明时哪吒逐渐亲民化，兵器中刀、剑、枪、弓箭等中国化元素越来越多。大家都知道，道教的文化积淀并不是很深，比较善于从别的体系里广收博纳。于是随着道教日盛，在进入中国多年后，佛教大神哪吒的形象被道教改造成李哪吒——天兵天将的统帅，称“中坛元帅”，又称“威灵显赫大将军”，永镇天门。也是这个时候，哪吒跟唐朝名将李靖扯上了关系，成为李靖的儿子，还有了李金吒和二哥李木吒两个哥哥——为什么他不叫李水吒？

早在唐代，哪吒的故事就广为人知。大量的画作就不必说，苏辙还写了一首名为《哪吒》的诗，“北方天王有狂子，只知拜佛不拜父”，情节已与今天大体一致。

在《哪吒之魔童降世》里，哪吒的师傅太乙真人喝酒误事，错丢了灵珠，误将魔丸转生到哪吒身上（已被点名批评）。本该是灵珠仙子的哪吒成了魔童，但“生而为魔”的哪吒不信邪，“是魔是仙，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最终，选择与命运硬扛的哪吒打动了陈塘关的百姓，虽然肉身被“天打雷劈”，但灵魂被太乙真人所救。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部。

这是不一样的哪吒

“魔童”版的“哪吒”，跟之前佛道故事和动画片里的哪吒都不一样。被困在府里的他每天百无聊赖，到处嘀咕着“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一口七八个，肚皮要撑破”“生活你全是泪，没死就得活受罪，越是折腾越倒霉，越有追求越悲摧，垂死挣扎你累不累，不如瘫在床上睡”“关在府里无事干，翻墙捣瓦摔瓶罐。来来回回千百遍，小爷也是很疲倦”……

这个哪吒更具斗争精神，最有名的宣言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跟《终结者2》里的“No Fate but What We Make It”（没有什么命中注定,我们自己掌握未来）一样的豪气干云。“若命运不公，就和它斗到底”“不认命，就是哪吒的命”，活脱脱一个扼住命运咽喉的小英雄。

被改造的还有李靖和殷夫人。李靖不再是动不动就要砍死儿子的不近人情的爹，而是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儿子一命。虽然哪吒生而为魔，李靖却一直告诉儿子“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面对他人的责难，平淡的一句“他是我儿”，令很多人泪目。殷夫人也不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而是同样武功高强又爱子如命。哪吒父母身上融入了许多人们对于现代亲子关系的思考。而李靖的左右为难，也令不少观众感慨：我们每个人都曾是哪吒，只是最终变成了李靖。

中国电影观众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没人能想到本来乏善可陈的暑期档，会突然杀出这样一位“小爷”，并一路高奏凯歌。在票房6亿元的时候，主创团队已经感谢上天厚爱，他们自己也万万没想到上天对他们是“爱爱爱不完”的节奏。《哪吒之魔童降世》的豆瓣评分目前是8.6（票房前两名《战狼》和《流浪地球》的豆瓣分别是6.8和7.9）。然而这个“哪吒”就代表当下中国电影的最高水准吗？尽管“哪吒”此番一战“封神”，但神魔世界千变万化，就像龙王对敖丙所言：切勿被假象蒙蔽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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