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冯磊

无启民，是无启国的国民。

张华《博物志》里说，“无启民，居穴食土，无男女。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还化为人。”这段文字，后来被段成式拷贝到《酉阳杂俎》里面去。描述还要多一点，“录民膝不朽，埋之百二十年化为人。细民肝不朽，八年化为人。”

按照学者袁珂的说法，古人所说的“不死”，一般有两种情况：其一，羽化而登仙；其二，“非修炼之类也”，即，人老了，自动走入山林而不归，或者将死者做成木乃伊，相信其人会在某一个时段复生或永生。

无启民，应该就是袁珂所讲的第二类情况吧！这个方外小国的国民，穴居，不吃粮食而吃土，尤其怪异的是，其国民不分男女。死了之后，就埋到地下。一百年之后，在大地里仍然跳动的那颗心脏霍然而起。于是乎，他们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命。

古代埃及人相信，人死后可以复生。故而，法老们死后，都要把尸体做成木乃伊。好莱坞大片《木乃伊归来》，就是建立在这种架构上的杰作。

所以，所谓无启民，描述的是不是古埃及人的风俗？如果是的话，那么关于中古或远古时代中国人和两河流域文明的交流，则又可以搞出一大批成果来。在文化界，当然是一大盛事。

无论古今，没有哪个民族是孤立存在的。否则，“国中之国”“中国”“中土”等词汇从何而来？当年张迁出使西域，是西汉时候的事儿。那之前，国人对西域甚至以外的了解，似乎也不甚少。这，当然得益于中西方的物质和文化交流。上世纪80年代，考古学家在楼兰遗址发掘出的木乃伊“楼兰美女”，据说就是白种人。

《山海经》是先秦时代的著作，在这本书里，也提到了不死之国。“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一曰在穿匈国东。”——有时候想，一个人不死多好啊！可以永远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忙碌几十年，然后休息一百年。再后来，复生之后继续原来的工作……

但，转而一想，真的如此，没有了生老病死，没有了悲欢离合，生命或许就没有了质量，反而没有多大意思。这样来讲，似乎有些虚无主义。但，不虚无又能如何？生命是有限的，除了像雷锋叔叔说的那样——“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顾长卫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导演。在他的所有片子里，我最欣赏的是《立春》。

音乐老师王彩玲有一副好嗓子，她一心想调到北京去发挥自己的特长，做一名职业演员。她真的跑到了北京去，在各大文艺机构，舍了脸去求人家，哪怕留下来做个临时工也好。但，僵化的体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于是，她孤零零地回到故乡，继续教书。

时光飞逝，青春易逝，转眼间，她已成中年妇人。所谓艺术的梦想，也因此断绝。是的，立春了。但，春天是属于下一代人的了。

怎一声叹息可以了得！

我欣赏顾长卫，约略在于他的某种情结。那，是一种直戳到骨子里的痛楚。《立春》的结尾，他特别安排了一个豪华的场景，让王彩玲在音乐会上展示自己的天才。——她的歌声珠圆玉润，余音绕梁。所有的观众屏息静气，聆听这个天才的表演。

只可惜，这是一个梦境罢了。

王彩玲，有一颗不死的心。每一代文艺青年，都有自己的心事。内心深处，他们都是无启民。他们因此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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