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不再变老》：复活时光

纪录片《他们已不再变老》海报□ 王文珏

【关键词】 内地“艺术电影上映联盟”上档 “指环王”系列导演彼得·杰克逊新作

2014年，最后一部《霍比特人：五军之战》完成，导演彼得·杰克逊如同进入冬眠。四年后，他带着令人惊诧的新作——纪录片《他们已不再变老》开启全球巡映。如果说“魔戒”系列把幻梦编织成真实，这部纪录片则以突破前人的技术能力、耐心，试图把时光复活成真实。

2018年是一战百年。杰克逊受英国战争博物馆之邀，为一战百年纪念拍摄纪录片。馆藏资料浩如烟海：2200小时的黑白影像资料、超过600小时的老兵采访录音……不走寻常路的导演产生一个大胆想法：用3D技术，将黑白“还原”成彩色，把古老缓慢的帧数、播放速度复活为流畅动态。

影片效果震撼。我们看到百年前年轻的生命，一帧帧活过的青春，在银幕上栩栩如生。百年前默片时代一格一格的灰暗，忽然变成流畅、生动的精致微妙，仿佛一部刚刚拍好的现代电影，人们跟随这些青年走入战争内核。

想象过战争最前沿、最内部的生活吗？战争这个庞大的“东西”，转化为西线部队所有的日常细节。一排人坐在一根长木杆上赤身露体如厕，如果传来断裂声——所有人掉进天然粪坑；德军炸弹在不远处爆开，烧红的弹片呼啸飞花；冬天来了，水位渐高于壕沟，冻伤造成的截肢数不胜数；泥水变得像胶水，里面满是人和骡子的尸体，到处是腐烂的味道；虱子臭虫横行，士兵脱下衣服在火边烤衣缝，虱卵哔啵爆开，而温度转眼又让残留的卵迅速孵化……人，终日逃不开冷和痒。

这种视角太近了，近到直接进入了战争的前线生活，你仿佛就是每一个士兵，在时光里挣扎。人们随着镜头在战壕里穿梭，在泥沟里仰望天空，在瑟缩中凝视一壶泥水慢慢烧开，体会着达到简单的折磨与忍耐。所有人被拉进战争最内层，在这里，死亡失去了恐惧，活着，却没有知觉。

看战争大片时，我们何尝没有感受过枪林弹雨，但你真的害怕过吗？在这部片子里，你会。西线决战，历史上死掉四分之三士兵的惨烈，竟然是一个雨后的明媚清晨。年轻的士兵攥紧了枪，写下遗言。有人开始高声哭泣，差点被自己的长官一枪打死。而一旦出了战壕，没有人恐惧，没有人喊叫，每个人不再意识到自己是一条命，缩成弹雨中无意识的一个小核，凭本能去执行庞大战争分配给自己的那一部分。

这种惨烈被具体的士兵感受重写。最要好的伙伴前一秒说话，后一秒在身边被炸成两半，无机的死亡名额随便分配，左左右右，每个人心中几乎都认定了自己要死，只是不知道在哪一瞬。超级大轰炸的硝烟让人们看不见彼此，有惊慌的野兔跑过士兵身边，有人的肺被炸到体外，却仍在扩张和收缩，画外音的老兵黯然说：“我没有选择，帮他开了枪。”

工笔的战争，一笔一笔，都是最细微切肤的感受，而不是过往战争片中大情大爱大仇大恨的情感和情节。感受代替情感，用一种类似于P2P的模式，把带着体温的刻骨和恍惚，从个体传递给个体。战争最荒诞的那一面，对生命绞肉机似的冰冷感，在片里如同一张大网，让人无处遁逃。士兵们早已丧失思考，观看的人也随之困在网中央，任凭命运宰割。被剥夺意志的无力，以个体领受庞大战争暴虐的恐惧，正是影片想表达的战争的第一手体感。这种效果如果在文学世界里找，类似《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假手安德烈王爵在战争中受伤后的自白，那些唯有亲自深入战争肌理，才会产生的无关输赢的失望、荒芜、迷失，与这部影片有跨时空的共鸣。

技术的进步能改变人的感受，带来艺术的破壁。不同于其他纪录片的隔岸观火，也不同于故事片的请君入梦，《他们已不再变老》最大程度打破了讲述与聆听的界限，把人类对战争的认知、体会，衍伸到此前罕有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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