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青春不芳华

冯小刚的电影《芳华》热映之后，收获如潮好评。朋友观后满是溢美之词并极力推荐，于是我在远离影院多年之后再次走进影院，一睹《芳华》。

诚然，《芳华》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不少影评文章和观众给予了很多肯定、赞美和褒奖，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尽管如此，《芳华》还是受到了不少冷静观众见仁见智的诟病。而我同样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芳华》的片名本身就值得商榷。从本片的内容基调而言，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片名是光鲜笔挺的西装，而内容却是一双破洞肮脏的解放鞋，两者极不般配。

女主何小萍，一个6岁时父亲被打成右派劳改、母亲改嫁后就从未尝过家庭温暖的女孩，凭着出色的舞蹈能力进入部队文工团，以为就此拥有美好的青春，殊不知却是另一段噩梦的开始。她在文工团被“亲爱”的战友肆意欺凌的种种遭遇，让观众深深体会到那个时代的残酷与世态的炎凉。

而男主刘峰，从小就在“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时代号召中受到熏陶，也一直想成为雷锋那样的人，文工团里的苦活、脏活、累活全都被他承包了，所有的人都习以为常地“有困难找刘峰”。任劳任怨、无私奉献、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是他真实的写照。但他的无私付出并没有换来应得的爱戴和尊重，反而时常被受惠的战友冷嘲热讽和轻蔑不屑，甚至遭受诬陷、落井下石。

影片中，刘峰何小萍参加的那场惨烈之战，让我们懂得正面不仅有英雄赞歌，背后还有令人心寒的血色；影片也让我们再次体会到那个年代的诸多荒谬：“偷”军装拍张照片都被上升到品质问题；在内衣上缝两片泡沫都遭受集体暴力，更何况那是一次充满恶意的揣测；被劳改的父亲至死不敢回女儿的信，只因担心影响了女儿的前途命运……

在此片中，在冯小刚视角下的这个文工团，更多展现的不是熔炼矿渣塑造时代革命接班人的大熔炉，而是那个时代一个活生生的社会缩影。

给予何小萍和刘峰各种“善待”的，正是部队革命大熔炉中和他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战友。这些高干子弟、投机分子和同流合污者，他们一边占据道德或政治的制高点义正词严地指责别人的“污点”，一边恬不知耻地干着比别人肮脏的勾当；他们一边心安理得地笑纳别人的善举，一边明哲保身地对遭遇不公的战友落井下石。他们在最该干净的青春芳华，选择将自己的心灵染上污垢，让自己成为肮脏丑陋的人。

而最善良纯粹的刘峰何小萍，最应该得到好报的刘峰何小萍，却成为那个文工团的弃儿，这让人不只是失望，更是绝望。而这份绝望，绝非信口雌黄，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已经给出不胜枚举的例证。

观众对这部影片的时代感、摄影和配乐都是赞赏有加的，在此不再多言。但它实际表现出来的价值观和道德情感，却让人难以接受和恭维。

《芳华》前半部分描写了文工团里亲爱的战友如何丑陋肮脏，如何恃强凌弱欺负无依无靠的何小萍，如何轻蔑、嘲笑、讽刺正直、单纯、善良的刘峰，在他离开文工团下放边疆伐木队时，所有得到过他帮助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除了同病相怜的何小萍。可以说，前半部分让我不由得想到现在常见的校园欺凌事件。

而《芳华》后半段，导演突然对此前文工团的丑恶与冷酷视而不见，反而开始珍视、回忆并歌颂青春岁月的美好，诗意地带领观众和他一起缅怀那段丑恶肮脏的芳华。这么深的一条鸿沟，导演竟然视若无睹，直接一步跨过。

文工团的散场戏也让人不敢苟同。领导讲话，集体合唱，醉意氤氲……依依惜别的真情，让很多观众在情感上难以共鸣。而此时，我更多想到的是：充满悲剧色彩的两位主人公刘峰何小萍，他们在哪里？他们正在经受什么？

相信有这种感受的观众大有人在。也正因为在情感上难以共鸣，让我觉得这场散场戏演得很别扭。再多煽情的旁白，对于两位主人公充满血色创伤的青春记忆，都显得苍白无力且让观众难以接受。

导演似乎意识到了欺凌者和被欺者之间的鸿沟，影片的最后安排了一场戏进行调和——

战后，身残志坚、生活无着的战斗英雄刘峰到海南讨生活，经营小生意的车子被扣押罚款1000元，刘峰因罚金过高与执法队起冲突被粗暴地打翻在地，这时，当年的欺凌者之一郝淑雯勇敢地站出来“伸张正义”，义愤填膺地对执法队爆粗口，并“大方”地替刘峰交了1000元罚金要回了车。

看到这里，我不禁纳闷了：欺凌者完成心灵救赎了吗？这样的转身是否过于华丽和突兀？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是对英雄的尊重吗？其实真正真心实意的帮助应该是帮刘峰据理力争降低罚金，这才是对刘峰应有的尊重并还他应得的尊严。

影片的最后，被欺凌者——英雄何小萍刘峰继续悲剧着，而欺凌者们则继续喜剧着。萧穗子还在电影最后的旁白中深情自恋地怀念他们的那段芳华——

“原谅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们老去的样子，就让银幕留住我们芬芳的年华吧！”

是的，这是林丁丁郝淑雯小芭蕾肖穗子朱克陈灿他们的芬芳年华，却是刘峰何小萍充满血色的残酷青春！

这样充满血色的残酷青春，真的“芳华”吗？□卢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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