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故事两则

◎[美]珍妮弗·阿克曼

一

我蹲伏在一棵圆果杜英树的板根后面，通过枝叶的缝隙观察。在这座雨林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光线斑驳的区域，里面有一只鸟。它的大小有如鸽子，但羽毛是蓝黑色的，焕发着光泽，眼睛是亮紫色的。它的身后有一座用树枝搭建的典雅的小亭子，高度约有1英尺，由两面平行的拱墙所组成，而这两面墙则是由笔直的枝条构筑而成。亭子整体看起来倒像是某个孩子搭建的一座圆锥形玩具帐篷。这只鸟四周的地面上散置着各种色彩鲜艳的物品，在它们底下那层暗黄色树枝的衬托下，显得异常醒目，仿佛在林内这暗淡的光线中熠熠生辉。那些物品包括花朵、果子、莓果、羽毛、瓶盖、吸管、鹦鹉的翅膀、一只很小的玩具滑板和一个很像是蓝绿色玻璃眼珠的东西。那只鸟衔起一朵花，把它丢到附近，接着又挪动一根羽毛，推了推几颗珠子并拨弄一根吸管，显然正在依照颜色、大小和形状将它的战利品加以分类。在整个过程中，它不时往后跳一步，仿佛要察看自己刚才做出来的成品如何似的。察看完毕后，它又再度跳到前面去调整物品的位置。

如果几个星期之前你就在这里（位于澳大利亚东海岸的一个地方）观察这只鸟，你就会看到它正在勤奋地工作。它先是拼命地把一块地上面的瓦砾碎石清除，然后便开始勤奋地搜集各种树枝和青草，并将它们均匀地铺在地上，作为它的“平台”。之后，它再从其中挑出上好的树枝，将它们分成两排，整整齐齐地插在清晨的阳光照射得到的地方，形成一条通道。接着，它又把细小的树枝均匀地铺在通道的北端，以作为那些装饰物的背景以及自己的舞台。最终，它将在这个舞台上面表演华丽的舞步和歌曲。

接下来，它就要开始收集宝物了。在这方面，它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喜欢。这只鸟偏爱蓝色，它所搜集的东西包括几根蓝得像矢车菊一般的鹦鹉尾羽、一些半边莲的花朵、圆果杜英树的宝蓝色果实、紫色的矮牵牛、从附近一座农场偷来的飞燕草的蓝花、几块钴蓝色玻璃或陶器碎片、几条海军蓝的发带、几小块蓝绿色的油布、一些蓝色的公交车车票、几根吸管、几支圆珠笔以及那个玻璃珠，外加它从邻居那儿偷来的一个粉蓝色奶嘴。它把这些东西都巧妙地铺在泛黄的草地上。如果花朵枯萎或莓果皱缩了，它就会换上新鲜的。如果你再看几天，可能就会看到它把干燥的南洋杉针叶嚼碎后，涂抹在树枝通道的内部跟它的胸口一般高的地方，形成一道条纹。

难怪早期欧洲的博物学家在澳大利亚的森林深处发现这些创作的时候都很迷惑，以为是原住民的孩童或他们的母亲所盖的别致娃娃屋。

那只毛色闪亮的鸟用树枝和各色物品所造出来的东西，可不是一座鸟巢。它不像银喉长尾山雀那样会和自己的配偶合力筑巢，而是把筑巢工作完全交给它的女伴。它之所以会造出这座奇特、精巧的亭子，目的只有一个——引诱雌鸟。这种具有超凡手艺和智力的鸟名叫缎蓝园丁鸟。

园丁鸟科的鸟类非常特别，以至于鸟类学家托马斯·吉拉德曾经表示，鸟类应该被分成两种，一种是园丁鸟，一种是其他所有鸟类。园丁鸟具有高智商的特征：大脑袋，寿命很长，有相对较长的发育期（它们出生后要过7年才会成熟）。此科鸟类共有约20种，全都住在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的雨林和树林中，其中17种会建造亭子。或许除了人类之外，它们是世界上唯一会以陈列大量物品的方式来引诱伴侣的动物。

二

我喜欢松鸦。它们草率行事，喜欢争吵，奚落对方。我所在地区的冠蓝鸦以家庭关系紧密、社会制度复杂、头脑聪明著称，同时也出了名地爱吃橡实。它们有时会突然掀起一阵骚动，尖叫、玩笑，互相嘲弄和斥责，像蓝色的小猎狗一般吠叫。它们能以88%的准确率挑出肥美的橡实，也能数数（至少从1数到5）。此外，它们还能巧妙地模仿一种刺耳的叫声，而它们之所以经常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让其他鸟儿以为附近有一只猛禽，从而不敢来和它们抢坚果。

东半球的松鸦具有非常讨人喜欢的社交技巧。松鸦体色鲜艳，是聪明的鸦科家族的一员。雄松鸦似乎可以凭直觉猜到雌松鸦的心思（或至少猜到它的胃口），并送上它最想要的东西。

松鸦很聒噪，但并不像秃鼻鸦和寒鸦那样习惯在拥挤的群体栖息地筑巢并喜欢群居，而是宁可和伴侣双宿双飞。松鸦就像其他许多鸦科鸟类一样会分享食物，但这只是为了赢得配偶的青睐。雄松鸦会挑选美味的食物送给雌松鸦，以此向它求爱。剑桥大学的列尔卡·奥斯托伊奇和她的同事最近利用松鸦这种特殊的送礼形式，探究它们是否能够了解其他鸟类（此处指的是它们的配偶）有自己的欲望与需求。这是一种高等的社交能力，被称为状态归因能力。

他们做了一项巧妙的实验，让雄松鸦通过屏风观看它们各自的配偶大吃一份特别的美食（它们一共可以吃两份）——蜡螟幼虫或面包虫（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或许并非美味，但蜡螟幼虫可是松鸦心目中的黑巧克力），然后再让它们自行挑选要送什么给它们的配偶，是蜡螟幼虫还是面包虫。

鸟类就像人一样，喜欢变换口味。再美味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厌烦。这就叫作特定感觉饱足效应。这种感觉你应该很熟悉。比方说，你吃了太多奶酪，再也不想吃了，于是你就改吃水果。雌松鸦对食物的偏好，也会随着它的经验变动。所以雄松鸦必须掌握这些多变的喜好，因为如果它能给对方取回想要的食物，就能强化它们之间的连接。果不其然，当雄松鸦在实验中看到它的配偶所选择的虫子种类时，雄松鸦之后送给雌松鸦的，便是雌松鸦先前没吃的那种虫子。

不过或许那只是雄松鸦自己认为好吃的东西，如果雄松鸦看到雌松鸦吃蜡螟幼虫，并因此对这种虫子没什么胃口，这确实有可能会影响到雄松鸦送礼时的选择。然而事实证明，无论雄松鸦看着雌松鸦吃哪一种虫子，都不会影响到雄松鸦自己进食时的选择。当雄松鸦没有机会送虫子给它的配偶时，它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在两种虫子当中选择一种。当它能够和雌松鸦分享食物时，它又会跳脱出自己的喜好，看对方喜欢什么，仿佛它了解雌松鸦的特定感觉饱足效应，然后温文尔雅地送上雌松鸦喜欢的食物，就像一位先生为他的女伴端来一块她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一样。

这或许和人类的状态归因能力（就是能够推断他人的内心状态和自己类似，但并不相同的一种能力）不尽相同，但看起来已经相当接近。

摘自《鸟类的天赋》，[美]珍妮弗·阿克曼/著，译林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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