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不倚 嶙峋傲岸

吴组缃（1908-1994），现代作家，泾县人。以短篇小说见长，《菉竹山房》、《樊家铺》等是现代文学讲堂上必选的佳作，在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为吴列了专章。解放后，吴组缃任教北大，主讲宋元明清文学，尤擅《红楼梦》、《儒林外史》等古典小说，当代许多出身北大知名学者都曾受过吴的教泽。《嫩黄之忆》（北大出版社，2012年3月）是吴组缃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文集，一部分收录了吴组缃集外诗文、日记，另一部分则是钱理群、陈平原、孙玉石、周先慎等学者的纪念文章。其中，由方锡德整理的《吴组缃日记摘抄（1942年6月-1946年5月）》，精彩纷呈。这段日记记于重庆“陪都”时期，国难方殷，生活艰辛，但是吴组缃一辈知识分子在困顿中却体现出独立不倚的人格魅力。

吴组缃在清华读书期间就接触过党的地下组织，抗战初期还将自己的亲人送到延安。但是在对待政治人物方面，吴组缃仍表现出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和自由取舍。今年南大110周年校庆期间，上演了一部学生创作的献礼剧——《蒋公的面子》，剧情虚构在1943年蒋介石担任中央大学（南大前身）校长期间，作者描写了三个教授对蒋介石当校长的不同态度，通过是否去赴宴，是否给蒋公面子将各自的形象刻画出来。著名戏剧家董健教授在观后感中写道：“联系到解放后，知识分子对待领导人的态度，我们在1943年的中央大学的教授中看不出这种人身的依附。”

1934年，年仅26岁的吴组缃受聘到泰山冯玉祥处任国文教师，平心而论，对待吴组缃，时年50开外的冯玉祥执弟子礼甚恭。吴组缃来讲学，每次冯玉祥总要迎到门口，亲手泡茶双手端给吴组缃，到了星期六作文课，冯玉祥端一个方凳子，坐在那里毕恭毕敬地作文；作好了，还双手递交给老师。日记中留下了多处关于冯的记载，有交往，也要评述。最有趣味的是，吴组缃多次犯颜直谏，颇有胡适提倡的“诤友”精神。有一次吴为友人仗义执言，竟使冯玉祥下不了台，日记中有传神的实录：“语竟，冯面红耳赤，合手于腿上，忽又置于桌上，忽又起立。”（1945年7月11日）

吴组缃当然感戴冯玉祥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但是，对于这位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的高官，吴组缃的评判完全出于独立的观察和平等的姿态，既抛撇了个人私谊，也超越了地位悬殊，有一则日记这样写道：“我自廿三年冬至冯处做事，那时只为拥护其抗日救国之主张，故忍受多少委屈和不愉快，心中都觉甘愿。今冯与国家民族脱节，作风日趋恶劣，而我年已近四十，许多抱负与志趣，即待伸展与实现。三十一年离他至中大，他拉着我不放，照常送我薪津及钱米，此实受之难安。今彼将离渝，我自不能随他去做无聊秘书；我必须于此时表示我之心愿。故作一函，请将国府名义开缺，并停发额外之钱米。”（1944年11月2日）

重庆“陪都”时期，吴组缃常与老舍先生唱和，其中一首诗写道“半生踪迹天何阔，一室低徊我自尊”，是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写照，也表现出独立不倚、嶙峋傲岸的“自尊”之心。其人格魅力，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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