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样长

立秋之后，常常一个人，临水而居。秋风掠过之处，草木渐黄，河水卷起微澜，随着风声扑向岸边。

我不厌其烦地从早晨的雾霭看起，一直看到夜色如薄纱一样罩住眼睛为止。想永远地看下去，享受和感悟着这漫漫的秋风。

小的时候，秋风之音传来，父母就会督促我们，去扫秋天的落叶，然后再去写没完没了的作业。中午放学时，秋老虎仍然不遗余力地炫耀着，热汗不禁浸透薄衫。河水如一位楚楚的佳女，引我入怀。

望着漫漫的河水，总是心猿意马，脱去衣服便跳入水中游泳。有一次，我竟被一块水底的卵石刮伤了下巴，顿时有血流出。上岸后，我细致地做了揩拭，但回家后，仍然被细心的母亲发现，她抓起一把笤帚就朝我的小屁股“啪啪”地揍了一通。没想到一次惬意的游泳竟换来切肤之痛。当时我幼小的心灵平添了一份莫名的嫉恨，但在日后的一个小男孩因在河中嬉水而被水吞没，我才慢慢懂得了一个母亲的大爱。

母爱是天性。我不知道母亲的母爱有多长，只希望与她的长寿永远并存。

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最终能走多远。光辉的一生，这句话的概念似乎很模糊，总是让走到终点的人忘记他走过的一些路程，因而也就忘记了这些路程上的一段段人生。记忆中断断续续的人生，把人的心撕扯得难受；走了一千里的结论非常好，让一个不得不停下脚步的人心里踏实。

母亲经常告诫我：走一步，看一路。

孔林里的蚂蚁长一厘米，黑而且亮的肚子像个橄榄球。北京香山的枫叶长五厘米，站在枝头，落到山上，钻进石头缝的泥土里，我也知道它曾经长五厘米。

一道百米长的路，所有的车，都在路上争先恐后地奔跑。它们脑子里想的，和我想的，是否一样？

李白说，朋友之间的感情比一千尺长些。苏轼说，兄弟之间的感情就长多了，有一千里。恋人之间的感情更长，和长江一样长，坐在长江入海口的一个女孩忘我地说。

世间的一切都有长度，有了长度就容易被人们记住。

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母爱有多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也忘了问母亲。

母亲也喜欢观察事物的长度。她认为，邻居之间的关系一拃长，兄弟之间的情分四指宽，一拃不如四指近。父亲和叔叔是朝夕相守的农民，苏轼和苏辙是天各一方的官员，他们的兄弟情分当然不会一样长。但因为有了长度，他们都把自己的兄弟情分牢牢记住。

母爱有多长？母亲没告诉我。我想她一定知道。

去年的秋天，离开家门一月余，特别的想母亲。回到家，陪着母亲坐了半天。母亲的话不多，我的话也不多。或许我们分别太久的缘故，我和母亲都没说太多的话，仿佛看到人就一切心安了。有时我想，这样也好，省得它们挤出来，被料峭的冬风吹凉了，吹跑了。它们挤在我和母亲的身体里，让我们的内心感到充实和温暖。

没过几天，又要去上海。

黄昏。村庄。我坐在黑色的小车上，按下车窗。朝白发的母亲挥挥手，母亲站在门口，眼睛期期地望着。

车开动了。站在门口的母亲，开始追上来。我大声地叫母亲回去，母亲好像没听见似的，一路走过来，我家门口距离通往外面的大路有百米，母亲迈着一点也不矫健的步伐，径直跟在我的身后。

这时，我停下车。看见母亲还在往前走。母亲连走带跑，终于来到了大路上。

母亲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扬了一下手。我眼睛真的湿润了，赶忙下车说了几句让母亲放心的话，她才慢慢地离开。

都说母爱无边，无法丈量。而我则以为母爱就像秋风一样长，任清冷的月光，映刻在眸间，悠悠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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