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黟县人王纯伯的《记事珠》(下)

□吴寿宜

《记事珠》全文约3万多字，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作者对父老乡亲的深情，对家乡古黟小桃源的热爱。

“十一月十九日阴

余妻食指被刀伤，血出如注。系习劳所致，痛哉予心。

十二月十八日晴

今日为予生时，余所历之生时并此二十又三。韶华如箭，予乃如弦箭去，而弦仍寂然。岁自加增，人还依旧，余所以负此生日者深矣。

触予目者，乃为予父之遗容；入予耳者，仅闻予母之哀声呼父而父不应，慰母而母无欢。

况前途远大、希望无穷之亲爱承弟，又复为他乡之鬼，作异域之魂，余今对此生日益增感愧。

虽然余当有以报吾先父、慈母、亡弟之异日也！

二月二十二日晴

上午十时十分，予辞别诸亲长者，则与余妻春芹、小女怀冰缓步回家时，丽日风和，青山似笑，桃花正放，绿柳如烟，诚一夫妇大好行乐图也。

午后则往候兰芬族叔，盖渠系新自江西归也……

二月二十三日晴

今日为清明节，又为植树节。一年好景，莫过此姹红嫣紫，美哉春日。

上午九时二十分，随族人往出土蜈蚣坟林八卦顶扫墓。大小男丁约五十余人，均彬彬有礼。致祭时，又复各尽其诚。

四月十四日晴

上午九时卅分返城，气候骤热，汗流脊背。农人打麦，其声蓬蓬焉；稚子送饭，妇女插秧，诚一绝好农家行乐图。惜予非丹青妙手，不能一一为其写生。过继善亭，疾声一呼，胸郁均消。

五月十一日晴

母又病，心中忧煞，菽水未承欢，实盼老天多假吾母寿，使能略报生我之恩于万一，则幸甚也。天乎！应怜我无父之孤人也。

六月二十六日阴

阅《金匮杂症讲义》，盖昔年余在医校所读也。而先父之痰饮病，则为医士所误治致死，至今思之，犹有余恨哉。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也。余今在里三年，家人偶有疾病，从未延医，皆予自诊治处方也。”

王纯伯在日记中，生动细致地描绘了黟地社会各时节的风情民俗，可谓跃然纸上。同时，对封建迷信旧俗表示极大的不屑和嘲讽，对旧社会的丑恶现象予以无情抨击，在那个时代，尤其难能可贵。

“十二月二十二日晴

今日下午九时二十五分立春，我黟家家户户皆于此时供米豆于盤，注清茶于碗，并以四月青（菜名）一根置桌上，妇女则持香烛而拜，谓迎春之神也，吁何迷信之甚耶，愚不可及也。

夫春来春去，乃天道之常理，运行之顺序也，方其来也，迎之何益？及其去也，饯又何为？盖迎春饯春本系文人游戏之作，固不可为后世法也。所可怪者，愚夫愚妇相沿成风，以为那司春之神来了，欢迎之膜拜之，敬以米豆、燃以香烛，诚恐春神之不光临也。虽然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春为岁首，不论士农工商均应及时自勉，勿怠勿荒。幸勿始勤终惰而辜负那美丽之春日、感人之春神也可。

十二月二十三日阴

今日下午将晚之时，我黟家家又有完年之举，考其意，谓一年光阴今又尽矣，遂以三牲（鸡鱼肉）、面果、豆腐、饭以祭天，谓之曰完年。此种陋习留之何益？不若改之为妙也。负改造社会风俗者，其留意焉。

十二月二十四日阴

今日黟俗又谓之小年，家家均以菜肴迎接其祖先归家，谓之请祖宗来家过年。候至明年正月初四，则送祖宗回去。此种陋习又令人不解其故。

虽然饮水思源本为子孙者之孝思，至于迎接回家，送他归去，则又近于迷信矣。

五月初五日晴

榴花红绽，梅子黄初。序属朱明，时逢令节。家中随俗点缀，艾鞭、蒲剑满插门前，雄黄、烧酒洒地避毒，如斯而已。

下午商店闭门，赌摊横陈。予不欲留连，乃回家扦菊。晚母腹痛，未出外游。

五月初七日阴

上午代亲戚胡某完国课，计五百八十文一钱。如乡下人来完，则一钱须六、七百文不等，其中黑幕，诚难言矣。”

此外，王纯伯还在日记中较详细地记录了当时黟县残留的历史文化遗迹，并在日记中毫不隐瞒自己存在的不良嗜好，如打麻将赌博等，经常进行自责，语言真实、朴实。

“十一月二十二日晴

下午仝族叔振夫游四岭寺，寺距城约里许，门前修竹苍翠可爱，一望而知为清静之佛国也。正殿额曰“庄严宝殿”，书法古茂仓劲，系兵部尚书林则徐所书。惟殿内蛛丝纵横，鼠粪堆积，令人不可久留，遂废然而返。道经秀里亭饮茗少息，遇程君荣舟，谈盗案未获事。过邑厉壇，只见义冢地上，垒垒孤坟令人不禁悲从中来，实感人生朝露耳。

二月初六日阴

昨夜被友人强求竹战至鸡鸣始卧。今晨早起，口苦乏味，且头脑复眩。噫！赌之为害大矣。今日上课，宛如傀儡之登场；下堂休息，又若老僧之入定。草草终日，实愿老天快黑。

五月二十二日雨

今日上午九时余，仝族叔祖耀、堂族叔承有、兰芬，族兄银奎、伯父佑之、族又阮麟仲游淋沥山，登道一堂之楼（“道一堂”三字系吕知事书），曰“云外座”，饮酒畅谈，其乐无极。予虽刘郎前度客，而乐趣亦不减当年。饮后，复作方城戏战毕，已将五时矣。时雨势甚大，只得冒雨下山。此种风味，予等实未尝过。伯父曰：“淋沥”二字，则拖泥带水之谓。今日之雨，我等可以淋沥两字释之，即恍然悟矣。”

笔者在标点整理这本日记的过程中不禁叹谓，人的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过得有价值、有意义——王纯伯的人生日记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记事珠》对研究民国时期古黟的人文历史，也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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