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散板雪与城雪飞下来的时候那城平日显得有些严峻

·如歌的散板·

雪与城

雪飞下来的时候，那城——平日显得有些严峻甚至有几分狞厉的城一时间竟变得无限温柔。

它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停止了向四方的伸展，也停止了向高空的进逼，温驯起来了，像一头沉浸在爱情中的母兽。

那些喧嚣的声音被挡在了一重重帘幕之后，或者被撕成了碎片，随着纷纷的雪花洒落，再也飞扬不起来。

浸渍了雪水，那滚滚红尘也都湿润了；雪水把平日板结的路面变得水光闪闪。

那些飞扬跋扈的车辆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像一只只可爱的甲壳虫，在雪霰中穿行，就像在千万缕晶莹的柳丝下爬行。

行人脚步匆忙，雪花却殷勤地为他们织着披纱；许多人振衣抖雪，而更多的人一任雪用柔润的手拂着他们的面庞。

天气意外地暖和起来，风不再那么凛冽，人们也意外地温和了许多。人们忽然觉得，他们是生活在同一座庐幕之下，他们的关系是那么近，近到了能够感受彼此身上的体温。

旋转玻璃门

它是谁的发明，把门变成旋转的轮；而且安上玻璃，它透明，可以直视无碍。

但它立于大厅的一头，卡住了入口。

它旋转一次，就可以放进一人——就像巨大的涡流把人吸入、吞没。

在吸入的瞬间，它可能就把人改变——变成被它规范的人——华屋峻宇下的人；

这跟野外的人肯定迥然不同。

它的妙处是把肆意的风挡在门外，不给风乘门一开一合之机窜入的可能。

它没有开合，它随开随合，开就是合，合就是开。

它在模仿那个统治所有人乃至统治万物的——时间；

所以它像流水的一个回旋。

问题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在将它旋转？

一只狗走来，无奈地对它吠叫：

它不理解这个怪物。

立交桥

桥，走到了都市，就是一只倒地不起的大鸟!

它张开的翅膀无法收回，只得匍匐在地。

它走到都市也是桥，舍弃河流的两岸，它弓着身，所以它看得并不远。

它的眼睛或许也收回了体内。

流水没有了，只变成车流，闪闪发光地从它撑着在地的四肢下穿过，它一眼不眨。

它多么想有一朵浪花润湿它干燥的皮肤与嘴唇。

它仍然想飞!

它没有飞去。因为它觉得更多的脚步需要它来接近天空。

它只得咀嚼孤独，尤其在深夜，在黎明，人迹罕至，寒冷将它淹没。

它想化为一只牛、一只羊在都市的街头找到自己的同伴，然后叫上一声——

钟表店

我走进了一家钟表店。

钟表店里有各种各样的钟表——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长的短的镀金的镏铜的钢的钻石的——有的体内安装着机械，有的带有电池；但是所有的钟表都有着时针与分针，但标明时间刻度的有罗马字母，也有阿拉伯字母，有的甚至就标上几粒黑点。

所有的钟表都开动了，它们的时针与分针，有的还有秒针，都在咔嚓咔嚓地走动。

啊，它们都在走动，有的标明是北京时间，有的标明是纽约时间，有的标明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间，有的标明是东京时间——

我忽然感觉自己是走进了时间的迷宫，所有的时间都向我而来，又离我而去，我仿佛要与所有的时间相遇，在每一条时间的河流上漂流，在每个时间的针尖上跳舞——所有的时间都伸出小小的手牵扯我，拽着我，搀扶我，挽留我，我却无所适从，因为我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时间是我的时间。

我知道早有古训，我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我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就要分裂成无数碎片；我惶恐极了，我不愿被撕成碎片，于是我哇地一声大叫，逃出了钟表店——

我坐在路边的地上，这时我听到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动——啊，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时间，原来，我的钟表就是我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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