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咸鱼抵得渴

海明威认为写小说应该像冰山一样，只是八分之一让读者读到，八分之七藏在水下，需要读者去想象。刚看到云南那个导游辱骂游客的视频时，我就觉得我看到了一个“冰山”，视频就像“元芳”所说，“必有蹊跷”。导游骂得那么凶恶，那么盛气凌人，令人奇怪她的“三观”怎么这么扭曲，强迫别人消费还这么理直气壮；更奇怪的是怎么一车人都不吱声。导游是个女子，不是手执利器的剪径强盗，就算是一车猪，被这样大声呵斥，恐怕也会哼哼。一群人被骂成这样却不还嘴，除了被集体下了哑药，最大的可能就是理亏，只好隐忍不发。

他们果然是“有苦难言”。媒体曝出他们参加的是一个“低价团”。这类“低价团”甚至会低到“零团费”甚至“负团费”，旅行社组或接这样的团，主要靠游客购物时的回扣把钱赚回来。我当记者的时候，旅游界的“线人”曾告诉我，有的旅行社内部，根据游客籍贯、身份、职业、年龄等，把所接的团分为“瘦羊团”和“肥猪团”（比如广东团就属于“肥猪团”，上海团从个人收入来说，应算作“肥猪团”，但因为上海人购物被认为不“大方”，所以也当成“瘦羊团”）。旅行社接团后，把团“包”给导游，由导游领着他们一路走一路宰，把本钱和导游的报酬挣回来。

这种情形有点像“赌石”，旅行社可能看走眼，把“瘦羊”当成了“肥猪”；况且旅游消费本来就是弹性极大的随机行为，一旦游客购物意愿冷淡，旅行社就会血本无归，导游也成了“替人哭丧——干白活”。为了把钱挣回来，他们极尽“威迫利诱之能事”，导游与游客本来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变成了“磨盘”与“花生米”的关系，“磨盘”想的是怎样才能从“花生米”身上榨出更多油水，“杀熟”、“攀亲”、“扯老乡”等种种陷阱应运而生。我知道还有些导游在游客中安排“内线”，每进一处购物点，让他们大方花钱，以期引发“羊群效应”。像被曝光的这位，面对一群不肯掏钱包的主，难怪在车上要如此发飙逼迫大家购物了。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倒是那些挨了骂一声不吭的游客。虽然《旅游法》明文禁止旅行社不得以不合理的低价组织旅游活动，但实际上这样的“零团费”“负团费”低价团禁而不绝。这些人心知肚明自己参加的就是这样的团，“依约”应该购物而不购，报名时就抱定一种“吃白食”的心理，赌的是对方不敢拿刀子逼着自己购物。他们坐在那儿，听着对方的“毒舌”如滔滔江水，如倾盆大雨，如雷霆大作，甚至被骂做“貔貅”和“铁公鸡”也一声不吭，令人深感同情而佩服，这得有多坚强的神经才能做到！他们真应了那句“吃得咸鱼抵得渴，出得江湖挨得刀”。

很多年前我认识的一位旅游达人说，旅游是“身体受罪、心灵快乐”的过程，显然这并没有成为社会共识。低价团泛滥，大家都在“法”外行事，双方“斗智斗勇”，一方像项羽，抓了刘邦的爹威胁将他烹了，固然心黑，但另一方像刘邦，让对方送一杯羹来，脸皮也实在太厚。旅游不仅谈不上快乐，甚至成为“博懵比烂”的过程。虽然中国早就被认为进入了所谓的“旅游时代”，其实很多人也只是钱包准备好了，心理上还没有，像这种抱着“吃白食”念头的旅游者并非少数。

鲁迅先生说自己“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常常是用最大的善意来看待周边的事物。导游和那些受到她詈骂的游客，我觉得他们就是佛家所说的“观世音菩萨”，这视频放到网上，使他们受到了责难、嘲笑，他们不惜这样出乖露丑，“牺牲自我”，使旅游界的这种混乱无序为大家所关注，引起上头的重视。尽管它看上去像一团乱麻，似乎扯哪个线头都为难，但如果从国家到地方旅游管理部门不是把导游开除、把旅行社停业了就万事大吉，而是从浮起的这个“冰山”，探一探水下那“八分之七”，花些力气整顿杜绝低价团，治一治旅游购物店普遍存在的回扣行为，在旅游行业把《劳动合同法》落到实处，让导游生计有所保障，顺便整一整地接社与组团社之间恶意拖欠团款的现象，我想当下旅游市场这“一团乱麻”就会清爽许多。

我明白说易行难，毕竟已积重难返，便只要开始做了，岂不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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