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溪螺隐”吴宗信与栎园先生漫话

□ 陈平民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我在屯溪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书影》。该书全名为《因树屋书影》（十卷本），是明末清初人周亮工的一个集子，是他遭弹劾后在狱中记叙生平所学、所闻、所见的笔记。当时，我对周亮工还了解不多也不深，买下这本书，是因为该书第一、五、六、七卷明确标注“屯溪螺隐校订”，这引起了我兴趣。“屯溪螺隐”为何许人？他与周亮工有何交谊？

据考，这位为周亮工校订《因树屋书影》的“屯溪螺隐”，就是明末清初著名学者、休宁屯溪人吴宗信。其生卒年已失纪，字冠五，号螺隐，人称屯溪先生。少时，曾潜心举子业，后因科场屡屡失利，乃以蓍草占卜仕浙江臬曹，遭父丧不再外出。他身材魁梧，富才思，重义气，好交游，所交多为名士。终生未仕，以布衣终其生。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在文坛享有名气的周亮工，为其知交。吴宗信工于诗，在文论上有独到的见解。他曾说：“我辈为文，不能扶翼世道，虽艳如花，热如火，只堪覆瓿耳。”他生性放荡不羁，兴之所致辄吟咏，不拘格调，无意雕磋，自抒胸臆，无一步人后尘。他认为：“与其伶伦截竹而效雍雍之凤鸣，何若山鸣谷应自存天籁！”周亮工称他“论诗颇严”。著有《履心集》四卷，周亮工、毛奇龄、王暨为之序。

周亮工（1612-1672），明末清初文学家、篆刻家和收藏家。字元亮，号栎园，又别号陶庵、减斋、缄斋、适园。学者称栎园先生，又称栎下先生。原籍河南祥符（今开封市），祖籍江西金溪，出生于金陵（南京）。明崇祯十三年（1640）举进士，官浙江道监察御史。明亡，南奔归福王，清兵下江南后仕清，历官山东潍县令、盐法道、兵备道、福建左布政使、左副都御史、户部右侍郎等职，饱经宦海沉浮，曾因嫌被劾下狱，旋得释放，起用为江安粮道，后又因事被拟绞罪，遇赦免，不久病死。他虽然有较重的封建正统观念和道学气味，但由于沾染晚明文士风习，颇存放达跌宕的余绪，加之治学淹博，交游大江南北，见闻益多，尤热心撰著和刻书事业。生平著有《赖古堂文集》、《因树屋书影》、《诗集》、《印人传》、《读画录》、《闽小记》、《同书》等十余种。

清顺治十六年（1659），周亮工在福建因事遭弹劾，被送往京城刑部待审。他平时的一些朋友看他落难，多纷纷离去，而与他相友善的的“屯溪先生”吴宗信不仅没有离去，而且主动陪同他到京，一起住在囚禁地“因树屋”，前后共五载。周亮工待罪囚住“因树屋”，生活颇为艰辛。北方的冬季，比南方要寒冷得多，吴宗信与周亮工同卧一张薄板床，饥寒同受，患难与共。吴宗信的这一举动，连狱卒也感到不可思议，曾发出“此亦党籍中人耶？不则，何自苦？”的疑问。事后，周亮工的儿子周在延也感慨地说：“朝夕与先君子周旋吟咏无间者，独黄山吴君冠五。”

《因树屋书影》（十卷本），正是周亮工在囚禁地“因树屋”记叙自己生平所学所闻所见的笔记，故因以书名。吴宗信是陪周亮工囚禁的当事人，亲见栎园先生谈论和记述平生所学所闻所见，因而该书十卷中有四卷署题“栎下老人笔记 屯溪螺隐校订”。

一九八一年三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在出版《书影》的“出版说明”中有这样一段话：虽然其中有不少迂腐之见、无根之谈和封建道德教训，但因它有更多的评诗赋、论文风、谈艺坛掌故、述文人轶事的篇什，而且所涉之广，又遍及小说、剧曲、音乐、绘画诸方面，不惟可资多识，并且提供了许多文学、史学研究的资料，所以一向为学人所重，每资引证。鲁迅在《小说旧闻钞》中曾对此书有所摘引，即是一例。

吴宗信结束长年游历，回到自己的家乡是在康熙五年（1666）年末。临归时，周亮工作《送冠五还黄山》诗四首。其中一首写道：“开楼同读书，听雨共忘饥。忽忽催征雁，凄凄判客衣。骑驴成独往，老泪不能挥。”吴宗信回归徽州时，同来送行的还有徽籍著名学者吴嘉纪、汪楫，称吴宗信为“屯溪先生”始于吴嘉纪。

吴嘉纪（1618-1684），是明末清初出现的著名盐民诗人、布衣诗人。他虽为两淮重要盐场安丰场（今东台市安丰镇）人，但祖籍很可能是徽州。其字宾贤，号野人，出身清贫，年轻时煮过盐，家无余粮，虽丰年亦常断炊。也应过乡试，因亲见明王朝覆灭，清兵南下，沿海居民惨遭杀戮，遂绝意仕途。他嗜学好诗，结交明末遗民屈大均等，从事抗清文学活动，写了大量反映社会黑暗、民不聊生的诗篇。他在描写盐民生活的《绝句》中写道：“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吴嘉纪的夫人王睿，为明代著名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之后，自幼好学，能承家学，是个甘守贫困、志趣高洁的女词人。吴嘉纪著有《陋阡诗》，王睿将自己的词集名为《陋阡词》，珠联璧合，时人甚为推崇。吴嘉纪尊称吴宗信为“屯溪先生”，并为他归里送行，说明他们友情深厚。

汪楫（1633-1699），字舟次，为明末清初休宁人，寄籍江都（今江苏扬州）。幼颖悟好学，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参与修《明史》，充纂修官。曾充任琉球正使、河南知府、福建按察使、福建布政使，官至光禄寺卿。汪楫自少擅诗，与吴嘉纪、孙枝蔚同负诗名。王士祯称“其诗以古为宗，以洁为体，以清冷峭蒨为致”。善书法，曾为朱彝尊书联“笔法奇逸，洒脱淋漓，如舞剑器”。汪楫家珍秘典籍甚富，乾隆间惠栋经常到汪氏藏书楼借观，因题其故居为“借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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