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泥土里的日子

《俺爹俺娘》

焦波著

中信出版社

2016年1月出版

■林颐

焦波拍摄的这一系列照片，我在网上零散看过不少，全部结集的成书倒是第一次看。读完后，那种亲切的共鸣漫过心头，牵引你我皆同此心的眷眷情动。

书的缘起很简单，一个从乡村里走出来的读书人，偶然得到了一部相机，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他摆弄来摆弄去，挺稀罕。镜头扫过爹娘，两位老人有点拘谨，眼神茫然。他随手拍啊拍，只想记录爹娘的生活日常。照片越积越多，到2004年娘走时，大约有12000张。这些照片在1998年获得了首届中国国际民俗摄影比赛大奖，其后在北京举办的“俺爹俺娘”摄影展又引来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无数人为之感动。

本书收录的不仅是精选的照片，还有焦波撰写的亲情散文。这些文字质朴动人，发自肺腑，娓娓诉说。不过对于本书而言，文字终究隐退在照片的一侧，它们是为了描摹照片的场景而存在的，让读者更明了背后的故事。一辈子生活在鲁中山区的老人。爹出身于木匠世家，认得几个字，从平平常常的拉大锯上能说出人生道理，有时会卖弄几句诗词；娘缠了小脚却能走得飞快，她是犟脾气的女人，劳作不休，1.41米、35公斤的她生养了八个子女，其中四个夭折，剩下四个。她身体不好却活得最久，病痛和亲人的纷纷离去，都不能击垮她柔韧的生命力。当然，这本书里还有其他亲人和邻居，以及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故事。

俺爹俺娘，首先感动我的是真挚的亲情，但当我沉浸入照片里的这个世界，我被唤起了另外一种更复杂的情感。如果照片里的爹娘不是一脸沟壑的老农形象，而是装扮光鲜的城里人，那么观者的感受会不会变化呢？我感觉，亲情当犹在，但震撼力或许会打折扣。就所有中国人来说，往前推几代，大家其实都是乡下人，乡村是所有人恒久不变的根，如同作家梁鸿以梁庄为模板的中国书写，“拥有对乡土中国的感性了解，那是天然的厚重积累，是一个人精神世界中最宝贵的一部分”。焦波的摄影和文字都有浓厚的“土味儿”，这是乡村生活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底蕴，决定了他的镜头和笔尖所向将始终是土地和生活在其上的人们，村庄赋予他的财富，他终生受用。

村庄赋予我们的财富，却似乎在迅速消泯。村庄生活是一种缓慢的，长在泥土里的日子。它是艰难的，它反对任何形式的美化。焦波的故乡“天津湾”，名字带着水却严重缺水，村民吃水全靠下雨引流的刷街水，焦大姐临出嫁才洗上了一个囫囵澡。正在转型的中国需要改变乡村的落后面貌，但在快节奏的改变中，我们有没有忽略什么呢？焦波从山里走到了淄博，又走到了北京，鲁地民俗说要给幼儿割掉两脚间的无形牵绊，焦波果然走得很远，可他总是频繁地想回家乡，忍不住想念他的爹娘。俺爹俺娘，温暖妥帖，如一袭老棉被，照拂我们经久的岁月。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境况：回忆、童年、思念、老家、乡愁……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里夹杂着越来越多这样的声音表达。我们一路疾奔，顾不上欣赏身边的风景，更没有空去培育一种细水长流的情感。

焦波提供了一份珍贵的民间记录，一种现场表达，他挽留了那些细微的、被忽略的人和生活，让我们回望的目光有了落足点，也提醒我们，前行的方向除了宽阔的水泥大道，还需要乡间小路传达泥土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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