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再悲伤地坐你身边吃分手饭

《入口即化(巫昂的美食天涯》

有一种饭叫散伙饭，还有一种饭叫做分手饭。接到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头沉吟片刻，犹犹豫豫地说：“有时间一起吃顿饭？”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得跟他交接水电煤气卡，一段生活的结束，以一顿饭的方式作为标志，这个跟第一次约会也一起吃了一顿一样，倒也有始有终。

记得第一次一起吃饭，吃的是云南菜，在东三环边上，从一条岔路拐进去，一座小楼。那是初秋，叶子都还黄黄地挂在树上，风里头透着凉。云南菜之前我只知道三里屯中八楼，对他们的自酿米酒印象深刻，有点儿甜但不是太甜，有酒味儿但也不算浓，在酒跟水之间找了个平衡点。是夜，我们喝了一竹筒的米酒，两人都没有醉意，想必相言甚欢。吃云南菜，每次必点黑三剁，不过是玫瑰大头菜、红尖椒和绿尖椒的组合，加一些料酒和香油，前面三样都切成很细的细丁儿，在一起翻炒。那一段生活，从黑三剁开始。当然了，还有汽锅鸡和米粉。

我们未必会因为吃个饭就对众多问题达成共识，后来变坏掉也未必是在一起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天天都还是这个人，一起吃，外出觅食与自己做，但感情的佐料却日渐稀少，我们在争吵和不同意当中消耗太多。条分缕析起来，哪里都不一样，都看不出共同点，所以，我怀疑第一次吃饭，彼此是出于礼貌，和那一竹筒米酒的催眠作用。

分手饭定在我们常常去的港式茶餐厅吃，那里离地铁近，可以方便去方便走。环视周边，很多人跟住在附近或在附近上班的似的，穿着那种CBD常见的字母很小地绣在胸口上的带领T恤，说话轻声细语，偶尔有节制地开怀大笑。

我们对面而坐，跟过去没有区别，他刮了胡子，穿了件我没见过的衣服，这倒也不奇怪，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他要了咸鱼鸡粒煲仔饭，我要了咸排骨芥菜粥，中间摆了一碟叉烧，一碟烧鹅，一碟白水煮青菜，如此简单又平淡。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地铁下班人群，他们疲惫又空洞，悲欢什么的对于他们似乎也并不重要。粥很烫，我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他的煲仔饭迟迟不来，催了服务生两次。那家店的堂面很大，服务生穿着西式围裙制服，迈着步子走过来，好像越过茫茫沙漠。

那天我们交谈的内容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想得起来的唯有烧鹅做得跟平日不同，略微有点儿老。烧鹅做得好不好，口感里面的微妙差别最考功夫，它的入味不是普通的入味，咸和甜之间有个黄金比例，那日并没有做好，可惜了。我是在想，这个地方成了分手饭的“圣地”，以后断然不会再来，来了徒增难过。算是最后的晚餐，但这家餐厅吃的次数多了，有感情，因为人的变故被迫跟她说再见，也委屈了她。

咸排骨芥菜粥做起来并不难，但粤式的粥都是煲三四个小时，往狠里煲，煲到米粒已经绵糊，这种粥让人牙口变懒，但适合胃不好的人喝。闽南人做咸粥，要求米粒颗颗分明，是成形可见的，不需要煮多久，沸腾之后小火再续二十分钟了事。这两种煮粥流派，我都习惯，都可以天天喝。那天居然没有被心情影响，硬生生喝光了。

吃完，交接完各种水电煤气卡，然后说再见，好像多情的房东和无情的房客。那么一走之后，再没有见过面。梦到过一次，我把他的脑袋当作西瓜切成两半，这是恨吗？还是遗憾，我也说不清楚。

本文摘自《入口即化：巫昂的美食天涯》，巫昂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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