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走灵官峡 □刘紫剑

周末到宝鸡的凤县去，城不大，多半天转完，夜来和朋友闲聊，听他说到灵官峡——心里忽然一“咯噔”。

《夜走灵官峡》？杜鹏程的那个？是呀是呀！就是那个，就在凤县。

应该是初中的一篇课文吧。我对小时候记忆里的东西，总是下意识地以为很遥远很神秘，想不到近在眼前。第二天出发向西，继续在秦岭山里绕，行约十公里，拐过一道弯，两侧山峰忽然收紧，夹出一道幽长的峡谷。朋友说：到了，注意看，这就是灵官峡。

记得杜鹏程是这么写的：“一进灵官峡，我就心里发慌。这山峡，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见太阳；顺着弯曲的运输便道走去，随便你什么时候仰面看，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

这儿的秦岭，确是不同于四周的舒缓，陡然拔起，耸立的崖壁植被不多，整体呈红褐色。时值初夏，小满已过，两岸风景如画，青山巍峨险峻，草木青翠欲滴；谷底一条碧玉般的色带，婉转千回。问起来，这条水是嘉陵江，从宝鸡南侧的秦岭山上发源，一路走到这里。穿过灵官峡，再往前，还要一个人走很长的路，直到重庆朝天门，才汇入长江。

也就是说，灵官峡是嘉陵江开辟出的第一道大峡谷。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也是秦陇两地往来的一条要道，靠近水面的崖壁上，还留有古栈道的痕迹。

有不少景点，名声响亮，真去看了，也不过如此。灵官峡不是这样，险、秀兼具。目不暇接的当口，我还念念不忘对那篇课文的记忆：绝壁上的石洞，名叫成渝的小男孩，贴在崖壁上开山的父亲，站成一个雪人指挥交通的母亲……忍不住叨叨了出来：哪儿是当年施工的地儿呀？

就看见对面山壁上，白色的石头铺出好大一片，上面刻满了文字，细看，正是《夜走灵官峡》。底下有一个小广场，竖了一组铁路工人的群雕。一座吊桥通向对面，过了吊桥，我抬头又认认真真学了一遍课文。同行数人年龄相仿，都有共同的回忆，想想那时人们的精神状态，再想想那时的施工条件和生产力状况，不难想到这条铁路背后的故事和血泪，禁不住唏嘘感叹。

忽然汽笛声响，一列火车从一侧山洞钻出来，匆匆忙忙吼一声，在头上横贯而过，余音未消，又一头扎进另一侧的山洞。问起来，才知道原来的宝成铁路灵官峡段，就是我们所站的地方，1981年发大水被淹，隧道群作废。现在的景区，就在废弃的铁路隧道原址上建成，说是打造了一个“国内首家铁路文化主题公园”，我看了，跟铁路有关的东西不多，倒是花大力气建了一个“传奇历险宫”，其实就是个“鬼洞”。出了“鬼洞”，靠着山体又塑了十八个高大的罗汉。

我很是不解——即便要修，名叫“灵官峡”，为什么不修“灵官”？灵官是道教里的护法天神，其地位和作用相当于佛教中的韦陀，就是一般庙里与弥勒佛背靠背、面对大雄宝殿的那位，手持金刚宝杵，一身戎装打扮，颜值很高，是佛教诸神里我最喜欢的一个。

灵官传说姓王，唐太宗时人，是个遗腹子，从小脾气暴躁、性格耿直，喜欢干打抱不平的事。得道成仙后，被玉帝封为豁落王元帅，掌监察之职，纠察天上人间，除邪驱恶，也就是说，他一人就干了纪委、监察和公安机关三家的活。玉帝这样安排，也算是把合适的干部，放到了合适的岗位上。《聊斋志异》里有篇文章《灵官》，说的就是他：有一个潜心修道的狐狸被他发现了，虽然没干坏事，也被他拿着鞭子一路追杀，直把人家赶到粪坑里。这个故事里的灵官，我不喜欢，只因为出身不好，连生存的权利也没有了——可见苍生的自由，不止在人世间，都很艰难。

但对当地而言，放着“灵官”这么一位有价值的神仙不去挖掘，却弄了一众不相干的神鬼，是个遗憾。景区还有两处名人的题字，崖壁上是于右任的，门楣上是苏轼的，都可以好好做做文章。

平心而论，灵官峡自然风光极佳，用不着画蛇添足，附加其他东西。如果真想开发，不如复原《夜走灵官峡》里的一些场景，比如在绝壁上挖一个石洞，里边有锅碗盆罐，有床铺。床头贴着“胖娃娃拔萝卜 ”的年画。墙上裱糊的报纸，让灶烟熏得乌黑。

石洞门口有个小孩，看来不过七八岁。他坐在小板凳上，两肘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掌托住冻得发红的脸蛋，从帘子缝里傻呵呵地向外望着对面的绝壁。

其实那个孩子，何尝不是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我们，满怀崇高理想，对着未知的世界，傻呵呵地期盼，傻呵呵地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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