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叫辆车吧，这样方便些。”父亲不同意，“还是走一走，顺便看看。” 从我居住的学校到县城里颇有名气的理发“老店”， 大概有三四百米，路很好走。出了单

□刘金刚

父亲的头发有些长了，该理一理了。我说：“叫辆车吧，这样方便些。”父亲不同意，“还是走一走，顺便看看。”

从我居住的学校到县城里颇有名气的理发“老店”， 大概有三四百米，路很好走。出了单位北门，即是一段宽阔的人行道，走完这段路，再过一个路口，便到了。

我牵着父亲的手，走在去往“老店”的路上。这是2005年初冬一个周末的午后，瑟瑟的风把树上的黄叶随意撕扯下来，撒在大街上，又随意地打几个旋，飘舞出一股无奈的肃杀。

父亲的眼睛不好，已有十几年了，从开始的夜盲，到后来怕光，视力逐渐衰退。草药吃了百余副，也做了白内障切除手术，县内县外、济南、天津，大大小小的医院去了十多家，直到最后北京的专家做出定论……

我们明白，父亲不放弃，是因为他有好多的不舍。

父亲部队转业后，一直在县城商业系统工作，担任过糕点厂、肉食加工厂、酱菜厂、食品公司的负责人，也结交了不少老朋友。在县城工作了三十多年，熟悉了老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假如父亲的眼睛还好，就可以自由地去他熟悉的每一个地方，就可以随意地去拜访他的那些老友。

县城离我们乡下的老家有60多华里。几十年前，父亲工作忙，交通也不方便，除了过年过节，我们与父亲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即使见了面，也没有很多的沟通。

说真的，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牵着父亲的手，感觉有些异样的陌生。对于父辈，我不知道各位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年龄相仿的朋友感觉如何，在我的心目中，父亲留给的印象更多的是威严和距离。曾有哲人说：父子之间几十年的相处，是一段漫长的磨合与博弈。在我们兄弟的升学、毕业安排工作，调动工作岗位时，父亲从来也没有予以过问。有人建议他找找那些老朋友，给帮下忙，父亲总是说，“凡事都得靠自己努力，靠人家能帮多少忙？那总归不长久。”

为此，有一段时间，还觉得父亲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心生怨气。

父亲退休后，一直住在老家。母亲去世的早，我和大哥多次要把父亲接到镇上或县城里来，但父亲总怕给我们添麻烦，无论怎么劝，都不答应，坚持自己一个人在家，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到后来，做饭的时候，常常连菜刀，饭勺都看不见，找不到了。这样才不得不离开了老家。

父亲在县城工作时的老朋友、老同事常来我家看他，可是父亲看不见他们，父亲总是说：“我现在，只剩下享福了。等我有机会，也去看看你们。”有些和父亲关系特别好的老朋友要接父亲他们家去待一天，父亲却又总不同意，怕给人家添麻烦。

当父亲随着岁月的流走慢慢老去，当父亲已经无法离开我们独自生活，曾经要强的父亲变得如此羸弱，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成了父辈的依靠。我们可供他们依傍的肩膀是否坚实？

慢慢地，我终于明白，父辈的忽略和放手对子女来说，其实也是一笔财富。能让我们通过独立的思考，心灵的磨砺，挫败后的反思，把很多东西看透彻，想明白，总有一天，会在内心深处生成很多对于成长有益的东西，会让我们拥有丰盈充实的人生。

牵着父亲的手，走在初冬的风中，走在一段很平整很宽敞的人行道上。路两边那些气派的楼房，都是近几年才建设的，这些父亲是看不到的，父亲能做的就是走在他认为曾经熟悉的路上，在回忆中，想象着走过的一路风景还是过去小城的模样。

人行道的中间，那几排黄色的长长的凸起，组成一条窄窄的盲道，是专供盲人探路用的。在我的眼中，每一段断断续续的条块都是一个孤独的符号，一个个符号连缀起的是凸凸凹凹的无奈和悲凉。我牵着父亲的手，慢慢前行，小心避让，不让彳亍前行的脚步，踏过这些深深浅浅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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