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儒家的开放精神

□ 杨吉成

近日读报“光明讲坛”之《重读鲁迅》，内有“封闭的儒家精神体系”等语，不得不说几句。儒家思想即儒学，儒学是一种极具开放包容精神的思想体系。暂列如下儒学儒家有关“开放”旨义几种思想精神：

仁爱为本。儒学本质是“仁”“仁者爱人”，仁爱思想弥足珍贵，其实质是爱人爱物爱世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推己及人”“泛爱众而亲仁”“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体现的是忠恕之道仁爱精神。仁爱本质上是恻隐同情博爱悲悯，它主张包容一切、尊重一切。如《礼记·中庸》的说法，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突出博爱。于民族精神而言，博爱是“仁爱”精神的拓展，非常宝贵。《尚书·虞夏书·尧典》开宗明义：“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以亲九族”“协和万邦”都是大境界，亲、和也是爱。孔子的“泛爱众而亲仁”，爱众亲仁，爱上加爱，施爱于大众，足称博爱，这是中华“博爱”思想的源头。当然，西汉刘向强调君王之道是“务在博爱”，他可能是中国最早提出“博爱”的儒者。诗圣杜甫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流传千古名句。中唐韩愈《原道》中有著名的“博爱之谓仁”“博爱”观。北宋苏东坡的至诚至性，他“一肚皮不合时宜”，却“眼见天下无一不好人”，被贬至“天之尽头”的海南岛，他却说“海南万里真吾乡”，胸怀异常宽广。南宋张载有“为生民立命”“民胞物与”“仁道及人”“足民”等，其足民仁民思想、社稷苍生观念，难能可贵。儒家强调“与时偕行”“日新之谓盛德”“在明明德”“在亲（新）民”以及做人“修齐治平”“八条目”原则，其“格物致知”“治国平天下”理念，绝对不是僵化与封闭。

强调包容。有包容才有开放。儒家经典谈包容，《尚书·周书·君陈》：“有容，德乃大。”包容精神比较典型，比如“器”，《论语·公冶长》中，孔子肯定了学生子贡“女，器也”“瑚琏也”，以尊贵的玉来形容学生，评价很高了。而“君子不器”则是不同语境，其义则有别解，比如君子应当成为“通才”。孟子有“万物皆备于我”，实际是我容万物，我能博采众长。成语“有容乃大”有谦虚谨慎、胸怀宽阔等意义，这是一个人的修养。俗话“宰相肚里能行船”也是褒扬官员的修养。晚清林则徐题于书室的八字联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是以自勉自励。成语“博采众长”出处见汉刘向《说苑·君道》：“凡处尊位者，必以敬下顺德规谏，必开不讳之门，撙节安静以藉之，谏者勿振以威，毋格其言，博采其辞，乃择可观。”这段话是周成王对伯禽的告诫，守君王之道：须敬下级、纳谏言、勿奢侈、持清明而博采众长。其“君道”开宗明义：“晋平公问于师旷曰：‘人君之道如何？\’对曰：‘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俗，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屡省考绩，以临臣下。此人君之操也。\’平公曰：‘善！\’”君王素质主要还是要有开放包容的思维与胸襟。师旷之言，击中要害，于是晋平公称善。

尊重多样。这种多样是和谐而统一的。孔子强调“君子和而不同”，尊重多样、求同存异，是君子之德。孟子有“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在“仁义”的主导下，强调“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是因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在《孟子·告子章句下》中，孟子认为，不同身份的人都可以成功，比如耕于历山的舜、筑墙工人傅说、制贩鱼盐的膠鬲和监狱官管仲。他认为，“教亦多术”。《周易·系辞下》说的“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强调道路、方法的多样性，“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是古人“天人合一”哲学观的另一表达。

尊重他人。比如成语“近悦远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就是开放包容精神。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礼记·曲礼上》曰：“礼者，自卑而尊人。”即使是贩夫走卒也须尊重。孟子有著名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观念。尊重是出于内心的一种情感，在古人那里，“忠”有“中心也”、合于内心则为忠等解释。《左传·桓公六年》有云：“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忠于人民是王道，经常想着人民且有利于民才是忠。《尚书·商书·高宗肜日》说：“王司（继嗣）敬民，罔非天胤。”直接表达为君王的职责就是尊敬他人，因为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

倡导平等。坚持平等才有真正的开放或才有利于开放。一般认为儒家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常与秩序，实际儒学更强调平等。如《尚书·周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公平正义才是王道，才能收获人心民心。比如《论语·乡党》载：“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马厩失火，可能伤马夫，孔子之问说明他非常关心底层人。比如《礼记》崇尚“大同社会”，强调“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比如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释“妇”：“妇，与夫齐也。”这种男女平等观十分宝贵。比如诸葛亮说，“吾心如称，不能为人作轻重”（引自《贞观政要》“公平”），心如称一样公平。唐玄宗时期的谏议大夫史学家吴競编纂《贞观政要》，专辟“公平”一节，比如记录唐太宗语“君人者，以天下为公，无私于物”“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而不偏袒皇室皇亲国戚）；比如强调“至公”“布公道”“奉公正之心”“公平之道”“志存公道”“公平”等等。

天下意识。包括儒家在内的诸子百家，都具有浓郁的社稷苍生意识。孔子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浮于海”绝对不是只守在家门口。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干七十二君，席不暇暖，实在很是开放。“孟母三迁”，是为子务求好环境。孟子秉承“衣钵”，“说大人而藐之”，往来奔走于齐、宋、邹、鲁、滕、梁、燕诸国之间，拜访齐宣王、梁惠王、滕文公等，“告戴不胜多荐贤士，答戴盈之之问”，呼唤仁政，“兼善天下”，推行仁义之道而不遗余力。其志不伸，最后只能“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司马迁读万卷书数、行万里路、究天人之际，终于“成一家之言”。苏东坡“身行万里半天下”，于是有“诗神”“词圣”美誉，其散文“欧苏”并称，享“唐宋八大家”而雄视百代……民间凡夫与天朝臣属也多有“大丈夫四海为家”“君不正则臣投外国”“良禽择木而栖”一类意识及言行。即使皇帝与天朝，也有汉武帝托孤匈奴人金日磾，延续基业而有“文景之治”；唐朝之开元盛世，“万国衣冠拜冕旒”，辉煌何似！

其他表达：比如古代词汇开眼、开明、开化、开延、开放、开化、开塞、开景、放旷、放意、放迹、放志等具有开放意义的词汇，汗牛充栋，俯拾即是。一个词汇就有一个故事。比如开物，是通晓万物的意思。《易经·系辞上》：“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孔颖达解释：“言《易》能开通万物之志，成就天下之务。”“冒”，即包容意义。《周书·武帝纪上》：“履端开物，实资元后；代终成务，谅惟宰栋。”后来演成“开物成务”成语，指通晓万物的道理并按这道理行事而获得成功。“易道广大”，《易经·系辞上》中，“弥纶天地”“周乎万物”“曲成万物”“范围天地之化”“鼓万物”“崇德广业”等具有开放性思维经典语，密集型展示。

儒学博大精深，其开放包容思想源远流长。笔者不揣浅陋，顺手采摘花朵以奉读者。

其实，很多的专家、学者对国学、儒学浅尝辄止，就大放厥词，妄下结论，既表明自己浅薄，更误导了读者。世风浮躁，专家学者也应负责任。  

注：2016年9月12日晨读报“光明讲坛”之《重读鲁迅》有感而命笔云。《重读鲁迅》见2015年3月26日《光明日报》，13日修改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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