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湾随想

□ 李永斌（绵阳）

立冬时节，西北的风还不算凛冽，但连绵不绝的黄土峁，却以干渴的姿态，不厌其烦地展示着无尽的苍凉，让我这个刚从秦岭南麓柔风细雨中走来的人，一时难以适应。难道世界真的如此了无生机吗？然而，当我走进大地湾遗址，终于被彻底震撼了。

大地湾遗址，静静地躺在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五营乡邵店村的一段缓坡上，坡下，是一条瘦得几乎要断流的小河，名叫“清水河”。当地人告诉我，清水河下游是葫芦河，葫芦河汇入渭河，渭河最终投入了黄河的怀抱。当我们参加 “中国天水·李杜诗歌节”活动的一行人来到这个貌不惊人的黄土坡上，不经意间，已站在了中华文明的源头。

距今5000年至8000年前，当这个星球绝大多数地方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候，大地湾的文明之火已经点燃。大地湾出土的文物让人眼前一亮：玻璃瓶里，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是稷的标本，它是中国最早的旱作农作物；彩陶上十几种排列有序的符号，它是中国最早的文字雏形；400余平方米的多间复合式建筑，布局规整、中轴对称、前后呼应、主次分明，它是中国最早的宫殿；宫殿式建筑的主室，地面用料礓石和砂石混凝而铺就，其强度相当于今天的100号水泥，它是中国最早的混凝土；地面上一幅人与鸟的图案，它是中国最早的绘画；一组大小不一的陶制品，类似于后世的升、斗、斛，它是中国最早的量器；几件骨匕和铲形器上，刻有等距离的圆窝，窝内还涂有红色颜料，是用来测定长、宽、高用的尺度，它是中国最早的“度、量、衡”器具。

智慧之光不仅闪烁在器物上，还呈现于房屋的布局上。大地湾初期的房屋为圆形半地穴式，布局散乱，到了后期，演变为方形平地起建，所有房屋朝着一个中心，呈现扇形分布，建筑群四周挖有壕沟，类似于后世的护城河。这，不就是城市的雏形吗？

逐水草而居，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习性。遥想当年，这里定然像今天的四川盆地一样温润。清水河蜿蜒而行，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两岸古木参天，绿草如茵，花与草织就的地毯，从河畔铺陈到山峁，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到达的天边。鸟儿在树梢歌唱，小动物在林中穿梭，人们挥舞石铲种地，拉开弓箭射猎，张开网子捕鱼，举起石斧伐木，舞动骨针，把兽皮缝制成衣物。大地湾人不仅会用火，还能种植庄稼，蒸煮食物，驯养家畜，袅袅炊烟定然是不可缺少的，在天地之间飘散出最动人的景致……

思绪沉浸在远古时代，不觉已看完了遗址博物馆。讲解员说，开掘的大地湾遗址1.47万平方米，仅占遗址总面积的1.34%，更多的遗迹还埋藏在地下。大地湾人最终去了哪里？至今还是一个谜。

大地湾人真的神秘消失了吗？同行的一位当地学者不这么认为。也许是因为气候的变化，也许是因为人口的剧增，清水河流域不能满足生存的需要，大地湾人向下游迁徙，进入葫芦河、渭河、黄河流域，在一路迁徙途中，与炎帝部落、黄帝部落融为一体，最终造就了中华民族。

这个答案，让我心底升起一丝感动与温暖。我想起了在天水伏羲庙看到的那条栩栩如生的龙。远古时代的部落信奉的并非龙图腾，而是蛇图腾，伏羲和女娲就被描绘为人首蛇身，在部落融合的过程中，各个部落的图腾被添加到蛇的身上，才有了龙的形象：蛇的身，骆的头，马的脸，鱼的鳞，鹰的爪，虎的掌，鹿的犄角，鸟的翅膀……世上没有龙，文化融合造就了龙，亿万中国人成为龙的传人。

大地湾人有智慧的头脑，他们创造了中国大地上最早的文明。大地湾有博大的胸怀，他们在迁徙路上的部落冲突中，不是把对手灭掉，而是把对手“化”掉，舍“小我”成就“大我”，携手对抗洪水猛兽。

站在大地湾向东望去，托起汉唐盛世的长安，极尽繁华盛事的六朝古都金陵，乃至今天令世界瞩目的国际大都会上海，难道与大地湾没有联系吗？有！它们无一例外地传承着大地湾人智慧与包容的基因。

时光飞逝，智慧与包容的基因从未改变，当地球上那么多古文明都已凋落，中华文明却得以延续至今，密码就在这里。走向未来，智慧与包容的基因不会改变，今天的中国人把 “君子和而不同”的理念传向海外、让数百个孔子学院在异国落地，自信也源于此。我突然明白：大地湾之“大”，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地湾之“地”，是“仰望星空，根植大地”；大地湾之“湾”，是“百折千回，婉转前行”。感谢大地湾，让我顿悟。

山，还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山；河，还是那条瘦得几乎要断流的清水河。在我的眼里，刹那间变得生机盎然！

离开大地湾时，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仰面朝天，闭目静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回了一趟老家，这扑面而来的，不是雨，是浓浓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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