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我登上寿州城墙。城墙无言,却是见证历史沧桑的活物。它散发着远古的神秘气息。
这就是八百年楚国最后的亡都,在如巨龙蜿蜒的城墙的围拥下,白雪笼罩的古城苍茫幽深。
遥想当年,堂堂楚国,车万乘,骑万匹,带甲百万,版图远远超过战国列强,何其盛矣!那时,国家统一,非秦则楚;非楚则秦。然从楚怀王以降的105年,它迅速衰落,最终亡于秦之手,的确让人嘘唏不已。
如果是楚国统一了中国,又会如何?
这只是假设,历史早已凝固。楚国虽有统一中国的力量,但他却自我断送、粉碎了成长的最好机遇。
因为一个天赐楚国的伟大人物惨死于楚,一场让楚国再次伟大的改革变成了一曲悲歌。
而这场改革又早于秦国商鞅变法20年。如果成功了,历史又将走向何处?
漫天飞舞的雪花,是谁的神灵在摇曳?为谁招魂为谁伤?
仿佛,一个伟大的、残缺不全的、历史上备受争议的人在银空中冉冉而下。
我就是吴起,我来了。
离别恨,为谁起舞为谁伤?
我久久站在黄河西岸,眼望着这片被我亲手从秦国夺来的广袤土地。它叫河西郡。在这里,我与秦军大小打了76战,除了四战打成平手,其余均是我指挥下的魏军获胜。在我的守卫下,秦国从来不敢出函谷而东向。我知道这里的人们会记得我。但我不知道的是,连我的敌人也敬畏我的战功,秦国在我死后把这里的一个地方命名为吴起镇。
然而我要与这片土地辞别了。魏武侯已经下令将我召回。我知道这不是好事。因为他要将妹子嫁给我被我拒绝了。
他怀疑我,认为我与他离心离德,认为我对当不上魏国宰相而心怀不满。我知道,从我拒绝他以后,关于我要叛魏投秦的谣言便甚嚣尘上。魏武侯要将我这个河西郡守拿掉的风声也越来越大。今天,调令果然来了。
我是卫国人,我有远大志向、万丈豪情。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是有志男儿人人皆有的情怀。但我的目标更大。为了功德圆满,我曾青灯苦读于曾子门下,夜以继日学习于鬼谷子草堂,我虽然曾经为鲁国打胜了一场护国安邦的战争,却以血的代价被迫离开了鲁国。真正赏识我、让我大展拳脚的是魏文侯,是他让我军事才华魅力迸射,是他放心地让我打造了一支勇冠天下的、世界上第一支冷兵器时代的特种部队——“魏武卒”。在他的领导下,我看到了臣相李悝变法带来的巨大变化,看到了西门豹治理下魏国农业连年丰收。在他的统治下,我亲眼看着魏国在我们的手中如朝日冉冉升起,光芒四射,成了战国初期的第一强国。我希望魏国能够在我的辛勤耕耘下,不断开疆辟土,雄霸天下,统一中国。我觉得我人生辉煌的顶峰还没到,我正要伴着这个蒸蒸日上的国家去攀摘人生那最耀眼的明珠,我有什么理由叛国投敌?我觉得只要不是脑残的人,都会正确地判断我的行为,看到我的一片忠心。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接班的魏武侯断人竟然如此肤浅,心胸这般狭隘。有作为的君王,必有天心,识得天下之才,尽管人才有残缺;必有海量,容得真知卓见,尽管直言逆耳。可惜的是,魏文侯是这样的明主,魏武侯却不是。
离开河西,回到国都,就是我生命的终结。我开始痛恨这个魏武侯,是非不分,忠奸不明。
突然,我脑海中陡然一亮,既然此君不贤,天下岂无贤君。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如果我投奔秦国,那秦献公还不高兴得手舞足蹈。我断定他不会杀我,我受魏文侯赏识,我就必须为他赴汤蹈火。反过来,如果秦献公重用我,我同样要为秦国敬忠效死。
但是,秦国我不能去,如果我去了,正好坐实了魏国说我叛国的谣言。
那哪儿能去呢?赵国和韩国是去不得的。三家分晋,他们还维持着表面的联盟,到哪一个国家,都会被他们或杀或驱逐或五花大绑送回魏国。燕国是个小公司,燕简公是个平平庸庸的小老板,到他那打工,不是功高震主,就是才无所施。齐国正闹着内乱,也不知谁能当家作主,这个地儿一时半会也去不得。
我忽然一拍大腿,怎么把楚国忘了呢?这个楚国可是个世界称霸的跨国集团公司,而这个公司的CE0楚悼王正在招兵买马,像我这样安邦定国之才,一个十足的潜力股,还怕他不要吗?
主意一打定,我对车夫下了令,沿着黄河一直往南到潼关,再从潼关往东南去宛城。宛城,就是今天的河南南阳市,它是楚国北部的一个边界重镇。
坐在车上,我突然觉得泪水在无声地流淌。说实话,看着这片渗透着我的心血、汗水、生命,展示过我人生才华、也耗费我生命的沃土,我就这么默默、匆匆地离开了她,没人为我欢呼,没人洒水跪道,没有为我喝彩的得胜锣鼓和凯旋舞,我的心充满了酸楚。她就是我的生命,我的爱人,而我却是这样的与她永别。
我听到了刺心割肺的北方唢呐,远远传来,我不知是为了生,还是为了死。
多年跟着我的车夫突然发话:“将军,我们私下里评判过您,认为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视天下如敝履,离开你曾经攻克的土地,您从没有皱过一下眉,把它们就像穿烂的鞋一样毫不可惜地扔了。今天您为什么竟然这样伤心?”
车夫的一席话,顿时让我惨然而笑,我笑着,但泪还在流。因为我没有败于刀枪,却毁于谗言。让我最痛心的是,如果我离开,魏国将从此失去河西这片沃土,这个超级大国将很快轰然倒下,被强邻撕扯吞噬。
我的判断一点不错,历史留下了铁证。
车夫提醒我,“我们是不是别走官道,魏武侯他会不会派人来追杀我们。”
车夫按常理思考得是对的,既然你不愿当君王的奴仆,就成了君王的敌人,他干嘛要把一个很可能将来反过来威胁自己的人白白送给敌国呢?
我笑了,“他不可能这样做。如果他有这份见识,他就不是魏武侯了。就是有人向他建议杀我,他也不会同意,他就是要让那些臣子们看看,少了吴起这个屠夫,魏国照样杀猪,魏国照样会囊括四海,席卷天下。他要以让我平安地走,显示他的毫不在乎,他的大度和伟岸。我们只管大大方方地沿着大道走,而且还要把动静弄大些,让秦国知道我走了,让楚国知道,我要投奔它来了。”
事实证明,政治家用人,取决于其心胸和眼光,也就是对人能力的判断。魏武侯没有其父魏文侯的胸怀和眼光,他当然不可能认真地除掉我。他的儿子魏惠王同样是个目光短浅的人。我的同乡商鞅在我之后当魏国宰相公叔痤的跟班,当公叔痤重病时,魏惠王来探病,要公叔痤推荐贤才,公叔痤便推荐了商鞅。并且明确告诉魏王,“这个人,有奇才,我衷心希望大王能把整个国家的大事交给他来决断。”见魏惠王冷笑,公叔痤便支开左右,明确告诉魏王,“我看大王的神色是不想用商鞅,那么臣一个请求,请大王务必放在心上。大王不用商鞅,就一定要杀了他,决不让他出境。”魏惠王答应了,离开相府对左右的人说,“这个公叔痤病糊涂了吧?可悲呀,他竟然要寡人把整个国家交给一个毛蛋孩子,岂不太荒谬了吗?”魏惠王走后,公叔痤把向魏王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商鞅,说:“魏王已经答应了我要杀你,你快点逃吧。不然要被他抓啦。”
商鞅逃了吗?他根本没有,他告诉公叔痤,“我根本不用逃,大王既然不能听您的话来用我,那么必不会听您的话来杀我。”
果然,魏惠王哪有这个眼光,让一个天下奇才跑到了秦国,完成了惊天动地的变法,把魏国赶到了大梁,也就是今天的开封。这个时候,魏惠王才捶胸顿足说“寡人悔不用公叔痤言也。”
晚了。鼠目寸光的君王岂能识得真人,又怎能有迅速而正确的决断?
所以,我大摇大摆地走,该吃吃,该喝喝,往楚国一路行来,天呼地应,人人皆知。
我马上要进入宛城的边境了,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我多么希望有一匹快马奔过来,说:“魏武王他后悔了,要请你回去,还让你当魏国的宰相。”
但山川苍茫,虎啸猿啼,孤阳自行,冷月无情!
我一跺脚。
再见了,魏国。再见了,魏武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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