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定
柳树,是一种极普通极普遍的树,大江南北均有栽植。尤其在江南,更是触目可见。提起她,有人会嘀咕,柳树有什么好说的吗,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种树吗?可能正是这种习以为常的心理,使我们忽略了对其深入的观察和把握,品味不出她卓立不凡的定力和内涵,领略不了她那别具一格的风姿和光彩。
我与柳树有一种难忘难舍的情结。
记得小时候,正逢所谓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学校乱得一锅粥,我们倒乐得不用去上学,一条街上的几个孩子,夏天约在一起去七、八里外的野柳林捡柴。那是两条河汇合的地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沙滩,沙滩上生长着茂密的野柳林,穿过野柳林就是一个个村庄。我们钻进遮天蔽日的野柳林里,寻找枯死的枝干,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就捆成一捆,然后人伏在上面,顺着河水淌回家。那时候我就很奇怪,每年发洪水时,沙滩也冲不走,村庄也安然无恙,就靠这片野柳林?直至长大后知晓,野柳树林真是功不可没,它们以顽强的生命力在沙滩上生长,又以难以企及的定力盘固沙滩,护佑村庄和村庄上的村民。这些水柳貌不惊人,既没有青松的挺拔,也没有白杨的高耸,但它们那种坚忍不拔的顽强和执着,那种忠贞无二的付出和恒久,不禁引起我由衷的尊重和景仰。
前年,出差去新疆,车行在茫茫的戈壁沙漠,不见村庄,更无绿洲,心中很是惆怅。忽然,眼帘中出现了一团团低矮的灌木丛,“看,那就是胡杨柳!”,同伴欣喜的告诉我。“又是柳树!”,我一时激动地几乎从座位上跳起,贪婪似地望着窗外。在如此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同样是貌不惊人的柳树,依然倔强地生长着,与肆虐的风沙抗争,不依不饶。看似弱不禁风的胡杨柳,竟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和不屈的意志,我深深为之折服,久久未把目光移开。
柳树有如此不同凡响的顽强和定力,我想可能源于它不挑剔的生存方式。它是生长在我国最古老的物种之一,史前甲骨文已出现“柳”字。柳树生命力极强,只须把枝桠插入土中,几年后便成葱绿一片。无怪乎人们说:“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无与伦比的适应性,在万千物种中可谓独领风骚。
更有其独到处,是柳树对春天的敏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先知先觉。每年春寒料峭时,严冬的余威尚未退尽,万物一片萧瑟。而垂柳们已经感觉到了春天的到来,“五九六九河边看柳”,柳树已苏醒过来,细细的枝条上渗出微微的青色,悄悄出现了一个个圆润的嫩苞。苏东坡说:“春江水暖鸭先知”,真是无独有偶,套用东坡的说法,应该是“万物争春柳先青”。垂柳理所当然的成了春天的使者和美的化身。但当春风拂过,垂柳激情澎湃,活力泉涌,一身的美丽尽情展露。你看,千万棵垂柳婀娜多姿,恰如少女秀发飘逸,又似美人亭亭而立,远远望去,无不给人以情思的涌动。古往今来吟柳的诗句汗牛充栋,最为传颂的当属唐代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诗人用少女的形象来比喻早春的垂柳,形象贴切,栩栩如生。千百年来,某种意义上说垂柳已经成了春天的代名词。我们不能设想,在阳光明媚、万物争荣的春天,如果没有轻烟笼堤的垂柳,那是一种多么枯燥和失味的景象,更是一副没有灵动和遐想的画面,我们还能从春天里感受到什么叫万物复苏和春意盎然?还能说什么一年四季在于春?在欣欣向荣的春天里,垂柳无愧是主角,而且是一个无从代替的主角。在这里,你或许能认同垂柳的普通就是不平凡,就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或缺。
春天的垂柳给我们以无限美的享受,夏天的垂柳更演绎出一片片偌大的浓荫,带给人们清凉的体味。无论在城市里的公园抑或乡村的田野,人们都喜欢聚集在柳树下,或休闲纳凉,或小憩片刻。回想我当年下乡插队时,村口有一棵老柳树,夏天里,村上男男女女常常聚在其下,有的光着上身,享受风的凉爽;有的抽上一袋烟,细细的品味品味;有的则是插科打诨,图一时口乐。老柳树下,俨然成了全村的活动场所和聚集中心。而老柳树则默默承受着高温的灼热和烈日的蒸烤,它的这种博大的胸襟和无私的情怀,同样使我不能不为之动容和敬畏。
在大自然的万千物种中,人们对终年郁郁葱葱的松柏推崇有加,誉为岁寒三友。就这一点上说,柳树难以与之相媲美。但柳树的沉着坚守也着实令人佩服。在冬季的严寒就要到来之前,大多数树种已经是枝叶凋零,而柳树却始终是一身勃发。更为可贵的是,即使褪色之后,你如果走近柳树,细细地倾听和耐心地守候,你可能就会惊喜地发现,在枯枝落叶的外表下,它的根须更加深扎大地,那一如春夏的热情和活力丝毫未减,呼啸的寒风不仅未能伤害它的枝干,反而使之身骨愈加刚劲,它那看似柔弱实则顽强的生命原动力在加速的集聚和累积,一种对春天的呼唤和渴望依旧在其体内汹涌澎湃。这就是柳树,这就是貌似普通实际却有独特禀赋的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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