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北京俞平伯故居

■汪金友

一个朋友请我去喝茶，他的公司在北京朝阳门附近。中午吃饭的时候，从大楼南侧的后门走出。一抬头，在四面高耸的楼群中，发现一处破旧的平房。我一惊，周围的老房子都拆了，为什么单留这一处？

房子很破很旧。东院的门开着，好像有人住，但里边都上着锁。西院的门关着，从外边看，两层大瓦房，说明曾经气派过。其中最能够代表这所住宅的品位的，是门楣与戗檐上的砖雕，可谓精美绝伦。这样的砖雕，我只在北京的恭王府和山西的乔家大院见到过。历经百年风雨，竟然保存如此完好，堪称是一个奇迹。

在西院东侧的墙上，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洞，洞里固定着一个铁环。我问朋友：“你猜这是干什么用的？”他说：“可能原来这里也有一个门，后来用墙堵死了。”我说不对，应该是一个拴马环。过去很多的富豪人家，门口都有拴马桩。这家把拴马桩固定在墙里，也是一个发明。

还有院里的两棵树，非常高大。只是到了冬天，树叶已经全部脱落。看样子，东院的是槐树，西院的是合欢树。两棵树都有三层楼高，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

到底是谁家的院子呢？四下环顾，发现不远处有三个老太太在晒太阳。于是我就走过去向她们请教。一个老太太说：“这是俞平伯家的院子，就是研究《红楼梦》的那个。”另一个老太太说：“原来是俞平伯的孙子住着，不知后来是不是卖了。”

我一听，心头一震，这么幸运，竟然偶遇俞平伯故居，想找还找不到呢。回家一查资料，这里果然是俞平伯曾经住过多年的宅子，具体位置是北竹竿胡同38号。

北竹竿胡同是朝阳门南小街路东从北往南数的第一条胡同。胡同自西向东沟通朝阳门 南小街和朝阳门南大街，长600余米，北侧有支巷通朝阳门内大街。明代称“老君堂”，因胡同内有一座老君庙而得名。清乾隆时称“老君堂胡同”，宣统时复称“老君堂”。1965年整顿地名时，将胡同北侧的“北井儿胡同”“南钓鱼台”两条南北向的小胡同并入，因在“竹竿胡同”以北，故改称“北竹竿胡同”。

北竹竿胡同38号，旧时的门牌是老君堂79号，在胡同东段南侧，是一座坐南朝北有东跨院的二进四合院，由四个自然院落组成，占地面积为844平方米。有房屋53间半，建筑面积为361平方米。院门为“如意门”，门楣与戗檐上的精美砖雕至今保存完好。

俞平伯祖籍浙江德清县，他的曾祖父俞樾（1821-1907），是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学家、书法家。他的父亲俞陛云（1868-1950），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考取进士，殿试中得第三名及第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而俞家在北京的房子，就是其父在京为官时所建。

1900年1月8日，俞平伯生于浙江吴兴（今湖州）。3岁时，曾祖父俞樾送他一副对联：“培植阶前玉，重探天上花。”俞平伯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后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任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俞平伯是一位热忱的爱国者和具有高尚情操的知识分子，也是“新红学”的开拓者之一。所著《红楼梦研究》，为“新红学派”代表作之一，在学术界颇有影响。

俞平伯在北京的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北竹竿胡同38号的宅子里。这所宅子东院的北房，原来是俞先生的书房，房前有一棵需四人合抱的大槐树。经常在此借住的朱自清，称其为“古槐书屋”。俞平伯在一些书信和文章中，也如此称呼。

俞平伯对北京是很有感情的，在其名作《陶然亭的雪》中，先生写道：“我虽生长于江南，而自曾北去以后，对于第二故乡的北京，也真不能无所恋恋了。”在《三槐序》一文中，他又说：“庭中树居其半，荫及门而宜近远之见，本胡同人呼以大山”，“大树密阴，差堪享受”，“三槐者，高门积善之征也”。这棵古槐至今已经四百岁了，依然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如同一把巨伞，又如亭亭的华盖，庇护着东院北部的大半个院落，没有一根枯枝，没有一片败叶，生机勃勃。

到现在，朝阳门一带的胡同基本上已经没有了。1995年大拆过一次，2002年又大拆一次，终于将其消灭殆尽。俞平伯故居所在的北竹竿胡同以及南竹竿胡同等都是在后一次大拆中消失的。但万幸的是，不知是因为文物部门终于硬气了一回，还是因为文化界良知之士的呼吁，还是有高层领导打招呼，北竹竿胡同38号这片大四合院，竟然奇迹般保留了下来，虽然它的大部分房产已经不再属于俞家。

“文革”前后，俞平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并被下放到河南农村。后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把他调回北京，并补发了工资。据说当俞平伯所在单位的人去给他送补发的工资时，他点完钱，然后不慌不忙地问：“这只是本钱，利息在哪里？”来人很惊愕，说：“没有利息。” 俞平伯说：“工资是国家给我的，扣这么多年就是错误的。今天你们来送就是很好的证明。还本付息是个常识。”来人更是无言答对。俞平伯接着说：“其实我并不在乎几个钱，我是对有些人信不过。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担心他们从中贪污。”

1990年，俞平伯在北京辞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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