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候,喝过乡下麦子发酵的酒,姥姥们叫黄酒,与市面上大米发酵的不是一回事。乡下的黄酒,做来简单,家家户户都会在麦黄时节,酿上一缸。
缸不大,能盛四五个暖瓶的水。几碗麦子,煮熟,晾到温热后,拌上酒曲,搅拌均匀,包好,放在热处,三两天后,揭开,那些麦粒彼此之间黏糊着,我用食指捏起一小撮,放在舌尖,品味一番,一股酸酸甜甜的的香味,入了胃囊。若酒曲放少了,有股酢味,我会将那几粒麦粒吐出来,姥姥则不然,全都咽下。
有时候,我会偷偷揭掉包裹物,瞅瞅。我哪里知道,在那几天里是不许打开的,打开味道就不好了。有那么几次,因为我的偷偷翻看,甜醅做得不好,最后都给鸡当调味品了。
甜醅做黄酒之前,我们会吃上一碗,到最后,大家都不喜欢吃了,于是姥姥在小提缸里倒上温开水,一天搅一次,两三天,那小提缸就散发出酒味。
姥姥喜欢喝,表哥喜欢喝,表嫂也会喝上一碗,其实,农人都喜欢喝。从麦场或是麦田里回家后,不洗手,先跑去舀上一碗,咕咚咕咚喝下,发一声舒服的感叹,间或来一个饱嗝,嗝地拉长尾音,整个人似乎精神了,乏气立马解了一般。尽管手上满是土,还会来第二碗,之后才会洗手,才会歇息。
尤其碾场那天,村里帮衬的人都来了。一碗自制的黄酒,比起那些烧酒,似乎更对味,三两碗也不会醉,但提神解乏。
一提缸提到麦场上,两个碗,一个在男人们的掌中流转,满满一碗。一个在女人们的手里转圈,半碗。那时刻,谁也不嫌弃谁,喝得痛快,喝得舒心。
我也会喝一碗的,到后来就不喜欢那味了,可是童年对酒的味道一直铭刻于心。
长大了,可以饮酒了,但不敢喝更不敢小酌。儿时受姥姥影响,说丫头醉酒不好,顾不住自己,会吃亏。我不知道会吃什么亏,但牢牢记住了姥姥的话,一直以来,我是不饮酒的。很久之后,有次做客时一杯啤酒下肚,几乎醉得不省人事,还清楚记得坐人家沙发上闭着眼像死人一样难受了半小时。之后,晕乎乎地,有点恶心,内心突然开始排斥喝酒。
所以滴酒不沾,别说酒,就是喝点醪糟,身体也唱对台戏,脸发红,心跳加速,双眼冒火,一张口,满嘴酒气,活脱脱一只大红鸡冠的母鸡。一直如此,一直到结婚,一直到现在。
记得有次,婆婆做的醪糟,红红的枸杞,浅黄的蛋花,莹白的米粒,还有颗颗绿葡萄,葡萄是罐头那种,看看就馋,经不起撺掇,也就大快朵颐,喝了两碗。
两碗下肚,半小时就微有醉意,气息宛如老牛,呼哧呼哧,脸成了关公,连自己闻得出酒气,对镜审视,双眼发红。迈步还轻飘飘的,踩在棉花上一般。
忽然想哭,但忍住了。
婆婆说醉了,喝点水,去睡一会。我顺从,把软绵绵的身体,扔在床上,稀里糊涂睡着了。一觉醒来,头疼。婆婆说我喝不成酒,我嘿然一笑,点头答应。
因为写点文字,会参加一些笔会或是采风活动,当然少不了饮酒、作诗、朗诵,我总是以茶代酒,甚为喜欢饮酒时无拘无束的氛围。
于是,我会恼怒怎么就滴酒不能沾呢?古人会把酒对歌、把酒对桑麻,酒后诗兴大发,吟诗作赋,灵感喷薄而至,佳句连连。书法家也挥毫泼墨,飘逸、狂妄、洒脱,皆在横撇竖捺中。
当下,亦不例外,一些文人墨客,酒过三巡,宣纸铺陈,人处于癫狂状态,即兴创作,饶有兴趣。作品也呈现出非凡之感,摒弃了杂念,抛却了思虑,纯粹的画作,字里行间,吟咏的瞬间,美不言而喻。
每每那时,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假想自己酒后的醉态,是否也是这般。
最近一次所谓的喝酒,是与新疆喀纳斯景区老村的蒙古族图瓦人梅花一起。那次是她们一个部落的敖包节,在一块草坡上,除了我是异乡人,部落的男女老少齐聚,祈福仪式之后,男人分开,三五一堆,共享各自从家里带去的酸奶疙瘩、酸奶酒、奶茶、羊肉等,跟我们的郊游一样,只是没有祈福和赛马等民俗活动。
湛蓝的天,绿绿的草坡,身着民族服装和汉服的图瓦人,饮酒唱歌,和谐之美,令人心醉。
呼麦表演,摔跤,在一一展开。此时,梅花倒给我一小碗水,看着清凌凌的,不是奶茶又不是水,所以婉拒。梅花说那是酸奶酒,敖包节上的酸奶酒,是经过活佛诵经的,喝了驱病禳灾,一切都好。梅花用有点蹩脚的普通话解释,加之围坐在一起的一些女人也极力劝我喝掉那一碗。于是,我盛情难却,为了梅花,为了她的美好祝愿,为了她的部落的祝福,我接过碗,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与我小时候喝的黄酒不一样,淡淡的佐味,还是不好喝。
喝了那一碗,我学着她们的样子,用手背擦擦嘴,其实小时候就是那样的。火烧火燎的酒劲,片刻就上来了,脸也红了,心也跳得如同他们摔跤时的呐喊助威声,呼吸也急促了。她们说无妨,酸奶酒,是用酸奶做的酒,一会就过去了,还说对胃好。
我强忍着酒劲,有些飘飘然,感受着她们的敖包节,满心的欢喜。我想放声歌唱,想站到呼麦表演者中间,来一句狂野的歌词,但我按捺住了冲动。
乌云来了,绿布一样的草坡也蒙上淡淡的影,一会,雨来了,躲雨的挪移间,我的酒劲过去了,算是醉了一回。
其实,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饮酒习俗,我们大西北的农村,最直接的就是酒后唱点秧歌曲,尤其是小唱,《张良卖布》《苏武牧羊》《正月里来是新春》等等,我最为熟悉的就是《正月里来是新春》。
“正月里来是新春呀,青草芽儿往上升哎哟……”
有事无事,即便不是正月,我也会哼哼。闻者以为我心已老,其实不然。即使在盛夏,一片浓绿之外,青草芽给人的快感和喜悦,无须言语。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饮了不少,话语亦多。再沉默寡言的人,一杯下肚,知心话儿噗噗地冒。于是乎,但凡知己,定与美酒有关。
早些年,小村人家,一般都喝小作坊的散酒,瓶装酒与他们而言太奢侈,至于红酒,想都没想过。别说他们,我对红酒都知之甚少。
身处西北高地一隅,想要在葡萄园里游走,是异想天开。尽管庭院深处总有那么一帘葡萄架下的荫凉可供歇息,而葡萄庄园与小麦玉米压根搭不上调,所以当我在新疆的葡萄园里随意踱步,当我眼际掠过大片大片的葡萄田时,我的思绪依旧无法与酒搭界。
几年前,去南方采访间隙,一位台商在用餐时拿出一瓶红酒,说是意大利进口的,价格不菲。而我谢绝了一杯要花几百块钱的热情,以茶代酒谢过盛情。
我是多么的不解酒情,自我调侃也无济于事。
有时细想,透明的高脚杯,盛着万颗葡萄的精魂,摇一摇,再闻闻,而后抿一口,抑或一饮而尽,优雅、高端、有品位,与红酒一般的激情洋溢周身,日子才叫日子。
可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喜欢不等于爱,不饮酒不等于不喜酒。
烧菜做鱼时,料酒用完,也会用白酒佐料,让日子在滴酒之间穿行,感觉还是极好。
农人总会聚会,冬日闲余,或细雨霏霏之时,今天这家,明天那家,都是喝酒聊天。青稞酒,包谷酒,三两杯下肚,话匣子打开,说庄稼、说收成、说孩子,说着说着,国家大事也唠上几句,继而又划拳,喝酒……
日子就是如此,不管农人还是城市人,与酒骨髓里丝丝相连,滴酒之间,不管小曲还是诗词,喷发的情感,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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