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谷张乔兄弟情

在世间，有一种暖人的感情叫兄弟。

爱诗的人都喜欢读唐诗。唐朝的诗人，常常酒席间挥毫泼墨，用短短的数十个汉字，就说尽了世间的情怀和人生的眷恋。除了爱之外，用诗来咏叹友情自然是不可少的。

我已是人到中年身。人到中年，被世事消磨掉多少锐气，对往事常常回访以记忆。我虽然不善交际，但到芜湖二十多年来，也结识了不少文学上的老师和朋友。对他们，常常印象最深的是初见。所以人常说，友情与恋爱一样，第一印象最重要。

如诗人曹德华，他大红大紫的唐装，他古色古香的家居，他收藏的坛坛罐罐，都让人一见难忘。我记忆里最深的，还是他去师大我上课的教室，让同学喊我出去,对我进行自我介绍的情景，笑容可掬、憨态可人的样子。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不见老。

而作家谈正衡，记忆里则是他的严谨。我记得那是1996年夏天，我暑假去晚报实习。那时的我，崇尚的是老北大自由的作风，生活也比较散漫，去实习也经常迟到。当时他安排我写一篇朱熹与严蕊的文章。我知道朱熹是道学先生，看不惯严蕊与知州唐仲友的红颜知己关系，就借职务便利打击他们。但我总觉得朱熹毕竟是大圣贤，就不想写他的错处，就草草糊了一篇交了上去。谈老师阅读后，就板着脸说我的文章干干的、没特点，达不到发表水平。这文章自然是没有发，可见谈老师的公心，不因为我是实习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发那些滥竽充数的作品。前几天谈老师回芜湖，小聚了一下。得到他题签“东风似旧花犹笑”的两本近作，多年的交往点滴涌上心头。

美女散文家唐玉霞，因为她和我妈妈名字相同，以前翻到报刊里她的名字，都觉得很有亲切感。第一次看到她，是大学时去报社。她扎着马尾辫，戴着大眼镜，安安静静地坐着，感觉像一丛早晨田野里沾着新露的绿绿的浅草；说话也是柔声细语，有点刚从南朝《子夜歌》词句里走出来的样子。我也不怎么爱说话，自然是寒暄几句就沉默了。

我在这里拉拉杂杂的回忆，只不过想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一声朋友就是几十年。当然，这也是我读那些唐朝诗人有情有义诗句的感慨。

今天写的是晚唐末期诗人郑谷和南陵诗人张乔的交谊。在李商隐、杜牧离开后的晚唐诗坛，依旧群星熠熠生辉，只是没有那些光芒万丈的太阳、月亮了。郑谷和张乔就是其中的两颗亮星。他们两个人因为诗写得好，当年和许棠等十个江南才子一起，合称“芳林十哲”，也是名重一时。

郑谷是江西宜春人，张乔是南陵人。不过因为张乔在九华山隐居过，很多人就以为他是池州人。但只要读过张乔的诗，就知道他是南陵人。如他送宣州（当时南陵属宣州管辖）同乡友人回老家的诗里说，“失计复离愁，君归我独游”。在《送南陵尉李频》诗里说，“ 晚雾看春谷，晴天见朗陵”。张乔对南陵的地名如数家珍，不是爱家乡的人道不得也。而张乔在送人去青阳上任的诗中，只是寻常应酬，诗句里没什么感情色彩，这也是他不把自己当池州人的明证。

今天，我们能看到两首郑谷写给张乔的诗。可惜的是，张乔写给郑谷的诗没有流传下来。从这两首诗里，我们也能看到两位诗人，是多么珍惜他们数十年的兄弟情谊。

一首是五律《访题进士张乔延兴门外所居》。这首诗应该是张乔刚中进士不久，郑谷去拜访他，不巧张乔有事外出，郑谷就在他家大门上题了这首诗。

平生苦节同，旦夕会原东。

掩卷斜阳里，看山落木中。

星霜今欲老，江海业全空。

近日文场内，因君起古风。

诗首联回顾了他们的交情，两大才子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经常在乐游原东聚会。颔联继续郑谷的记忆，他们一起在斜阳下读书，又爬山欣赏落木萧萧的秋色。颈联感慨自己两鬓风霜、老态渐露，常年在江海上奔波，却一事无成、两手空空。尾联对张乔中进士表示祝贺，说他受到主考官赏识后，让进京赶考的文士掀起了一股模拟张乔诗歌的新风气，表达了自己对张乔的崇敬之情。据史料记载，当年张乔考进士，主考官出题《月中桂》。张乔的应试诗里写了这样两句，“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让主考官拍案叫好，也让他一举成名。

另一首诗是《久不得张乔消息》。当时是唐朝末年，发生了黄巢起义。到处兵荒马乱，连长安后来都被黄巢占领数年。在这种形势下，张乔自然是回老家附近隐居比较安全。张乔踏上回南陵老家的归途后，郑谷多日等不到他的消息，就心里想得慌，也不知朋友情况怎么样，平安到家了吗？就写下了这首诗。

天末去程孤，沿淮复向吴。

乱离何处甚，安稳到家无。

树尽云垂野，樯稀月满湖。

伤心绕村落，应少旧耕夫。

郑谷在诗首联里，想象着朋友的一路风尘。朋友一个人走在远在天边的归程，沿着淮河往南，到了古吴地界。颔联说，现在国家多难，哪个地方没有离乱呢，也不知张乔平安到家没有？颈联想象张乔所在的江南鱼米之乡，经过战乱后的萧条景象：原野树木伐尽，乌云低垂；湖边渔火稀少，冷月徘徊。尾联想象友人在人烟寥落的村庄里见不到亲朋故旧，站在冷清的院落伤心。

乱离，让诗人们音讯断绝，更让诗人们相互牵挂。朋友就是这样，相互砥砺到永远，相互牵挂到永远，相互把一个欣赏和靠近的约定持续到永远。

徐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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