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永远的灯

我的父亲邓福坤，字寿山。1907年（农历丁未年）生，1963年病逝，享年56岁。我兄弟姊妹六人，我老幺。生命中与父亲在一起只有五年孩童时光，仅此五年使我认识、了解了父亲，懂得了父爱如山，大爱无言！

1907年初秋，我的父亲降生在故乡山东省乳山县邓家村一贫苦农民家中。父亲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其母亲就突患病撒手西去。爷爷邓瑞清续弦再娶。父亲的继母先后生养了两男三女五个孩子，父亲在家里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小小年纪挨打受骂、挨饿吃苦是家常便饭。1920年，父亲年仅13岁就毅然离开故土独自闯关东。先在辽宁省安东市（现丹东）落脚谋生，继而出国去高丽（现朝鲜、韩国），而后又去东瀛日本，闯荡六年后返回安东市。以自己孱弱之躯不足廿岁年纪就做出惊人之举———办学兴国，办起了东三省最早的国际语言学校“安东市兴文学校”。招募了精通英、俄、日、朝、法、阿拉伯及汉语等七种语言的教师，招收适龄儿童百余人，同时开设七种语言课程。社会效应很好，轰动辽宁全省乃至东三省。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培养出超千人的外语人才。但世事难料，正当兴文学校迅猛发展之时，由于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爆发，致使学校停办。2007年夏，我专程赴丹东市寻访当年安东市兴文学校旧址，发现该校旧址已被规划拆除，极少数知情人亦先后逝去。

建国后，父亲因家庭变故父母离异，他带领我四哥和姐姐返回原籍务农。虽身体弱但从不服输，购置三十多亩土地种植苹果、梨、桃、李、杏等各种果树，三五年就挂果收获果实，建成全村唯一一片硕果累累的果岚。随着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发展，1956年果岚收归农村合作社集体所有，父亲从无怨言。

1958年初秋，席卷全国的“大跃进”运动开始了。我当时只有七岁。我1950年出生后父母离异，父亲回山东老家，我被法院判由母亲抚养，因母亲患精神病无抚养能力而由安东市孤儿院抚养。1956年我被挑选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当儿童演员，1958年夏由母亲领回山东老家，母亲患精神病仍无自理能力，我只能跟随父亲生活，这是我出生后第一次见到父亲。我回到故乡的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刚要穿我的那些八一厂带来的海陆空各式儿童衣服时，父亲开口了：“孩子，你现在是咱农村农民的孩，不是部队上的人了，那些军队的衣服咱就别穿了吧？你就穿你哥你姐穿小了的衣服也挺好的。”我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仍顺从了父亲的话，从那丰富多彩的部队演员生活到陌生落后的农村人民公社社员，一夜之间就完成了角色的转换，蜕变成了一个地道农村农民的孩子。后来，我才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胸怀宽广，忍事容人。在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大跃进”上工第一天，就因“精神不集中干活缓慢”被人往脖子上插进了小白旗。晚上他没在公社食堂吃晚饭，脸已变成蜡黄色，脖子上依然扛着已插了快一天的两面白旗。继母含泪将那浸透血渍的白小褂脱下后，追问原委，父亲摇了摇头，自始至终没吐一个字。有一天，生产小队长安排父亲去耕地，队长扶犁，叫父亲与骡子一起拉犁，犁地过程中不时用鞭子抽打，放工回家后，继母看到父亲身上一道道被鞭子抽打的血印哽咽着追问，父亲开口了：“别问了，这人都不容易！生产小队长最爱那骡子，三年前卖了地才买了这骡子，哪成想这大跃进转眼个人自家的骡子就白白变为集体的了，他心里难受没场发泄，鞭子抽我身上也不是故意的，你就让他泄泄火吧！伤不了筋动不了骨，邻邻居居千万别去打仗。”几天后生产小队长为此事登门道歉，父亲一笑而过。

父亲尽管只读了一年私塾，我却认为他是最有学问的人。我从上小学起就要在上学以外的时间按照父亲要求学习背诵默写《百家姓》《三字经》《论语》……让我懂得了好多关于学习、做事、做人的道理。

父亲懂得学习知识的重要性，在睡觉的土炕上腾出半铺炕，放置一矮书桌，桌面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线装本书籍。每天干活回家都要把手洗干净后，正襟盘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学习。他爱书如命，那些书虽天天翻阅，始终崭新如初。常看的书里夹着一些防虫蛀的树叶或中草药叶片当作书签。还经常在硬皮笔记本上抄录和写一些东西。继母问写了干什么？父亲说等死后给孩子留个念想。他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平日村里红白喜事丧事，春节写对联，凡是找到父亲的，他总是尽心尽力从不敷衍。去年初，已近古稀之年的本村同学对我讲了父亲的趣闻：那是1961年自然灾害时期，人们整天挨饿站都站不稳，我同学在离本村七里地的南北山村读完小，有一天早晨七点左右，他上学走到南北山村头一处墓地时，看到我父亲站在古墓墓碑前抄写碑文，还不时围着古墓转悠端详揣摩……下午四点多放学回家路上，看见我父亲还在那墓地看着石碑写着什么。也就是说从清晨到下午至少九个小时一直待在墓地。曾有人问过父亲，他讲他是在考证清朝中期的墓主人及家族是如何迁徙居住于此的。村民疑惑不解，说父亲脑子出了问题。

今年是父亲诞辰110周年，父亲是普通而平凡的农民，与那许许多多的农民父辈一样，也是不平凡而伟大的……父亲虽已离去54年了，但他是一盏灯永远照着我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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