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明)文俶/绘选自《金石昆虫草木状》总二十七卷,明万历时期刊本
清明馃周华诚/摄
◎周华诚
青团
近清明,要吃清明馃。杭州有一家叫“江南春”的糕团店,有一天路过时,见好些人在那里排着队,买清明馃,也就是青团。江南春,这个店名好,好就好在,仿佛就为了卖青团似的。豆沙的馅,黄豆粉的馅,还有芝麻的馅吧,都是甜的。
这青团做得也还细腻,掺入足量米粉,使得青团的青,不是碧青,而是灰青——也有点像瓷器里的“青羊脂”,前些天去看一个朋友烧的茶器,用的汝窑工艺,天青釉,月白釉。羊脂是和田玉的一种。他自己调了一种月白的釉,名之以“青羊脂”,上面还有细密且内敛的开片。我当时喜欢,就买了一只茶壶,朋友又送了两只茶杯,都爱不释手,这两天泡新出的茶,都用这一组茶器,很有春天的悠游之感。
譬如青团的青,艾草够多的话,就可以做得更青一些。在老家的田野中间,这会儿艾草欣欣,正是嫩绿多汁的好时候。妇人采来就是做青团。今夜打电话回去,父亲说母亲不在家,正是帮邻人去做清明馃了。今天大家帮这家去做,明天大家又帮那家去做,一家一家地轮过来,特别有意思。我想到这一幕,觉得乡村日子的温暖,都在这里呢。
我以前写过清明馃的做法,有文章收在新书《草木滋味》里了,有心者可以寻来一读。我觉得清明馃里包春笋与雪菜,是很鲜美的吃法。有朋友认为,包甜馅更好吃。包甜馅的那一种,用模子一压,圆圆的饼子上印上了花纹。我们老家,甜馅的一般都是做成这个样子。而咸馅的,都做成大饺子状,因其大肚子里,能盛放更多的馅料吧。
草头
春天到南京。过了饭点,许多饭馆都已闭门打烊,好在终于在偏僻处寻得一间。
我一个人,口干舌燥,翻了半天菜谱,便想吃一点汤汤水水的东西,遂点了一个炒茄子,又点了一只百鲜锅。那只百鲜锅,分量很大,是用河蚌肉、毛豆、青草与鸡蛋、肉丝同煮。那青草很青,在一锅的鸡蛋汤中,几乎显出浓绿了。吃了一下,仿佛有强烈的春天之味——直白一点,也可以说是草腥之味——然而那草腥味是好闻的。
这青草我不认识,也算是人生第一次吃。喝了两碗汤,觉得清鲜——河蚌肉、毛豆都是清鲜之物,又有青草的味道,就更添了一些清爽的感觉。于是特意叫了服务员来请教青草的名字。说是草头,也叫秧草。我问是不是紫云英。摇头又说不是。服务员是个小伙子,说他家乡扬中,这草头是很常见的青菜——怎么你浙江没有呢。
我还真没有吃过。那秧草,每一根都是三枚心形的小叶,看上去与紫云英颇有些相像。这时候,小伙子又说,在他们老家扬中,有一道菜非常有名,秧草烧河豚。河豚红烧,浓汤里裹挟着秧草,秧草虽只是配菜,却与河豚的搭配是浑然天成,一荤一素,相得益彰。
这倒勾起我吃河豚的记忆了。
有位苏州的朋友告诉我,秧草烧河豚,秧草比河豚更好吃。在江苏和上海,秧草是春天里常见的家常佳肴。在太仓,还有酒香草头、糟油草头两种做法。早春,草头最嫩的时候,最宜于清炒起来吃,有甘甜的口感。这东西虽然日常得很,却也并不是四季都可以吃到。譬如扬中,乡村家家都会种一畦两畦秧草,春天出叶之后,一茬茬地吃,吃到初夏要老了,就多掐一些回来,晒干、切碎,然后用一个很大的坛子,将它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叫作腌草头,可以一直吃到来年。
上海人清炒草头,也是要加酒,吃起来,有一股子浓郁的酒香。
我后来知道,这秧草,也就是苜蓿,因为开小小的金花,苏州人叫它金花菜。将苜蓿叶和玉米面搅和在一起,蒸熟了吃,叫作“拿勾”。
苜蓿,一直是在书里读到这个植物,我却并没有吃过它。只知道它跟紫云英一样,既是牲畜的饲料,也是绿肥的一种。不过,这玩意儿在哪里都可以生长,生命力相当顽强。有一年,我记得是到四川海拔三千多米的藏区去,坡上山地,长满这种绿色的饲料,当地两颊深红的藏族娃娃告诉我,那就是苜蓿。
苜蓿常在唐诗里出现,也就不多说了;在国外也很常见——爱默生曾写梭罗:“他喜欢苜蓿纯洁的香味。他对于某些植物特别有好感,尤其是睡莲;次之,就是龙胆、常春藤、永生花,与一棵菩提树,每年7月中旬它开花的时候他总去看它。他认为凭香气比凭视觉来审查更为玄妙——更玄妙,也更可靠。”
苜蓿的香,到底是怎样的“纯洁”,恐怕梭罗自己都难以一下说清吧。但是煮成汤,江浙沪的人还是很喜欢吃,到底清鲜可口——在南京的夜晚初识草头,我也就爱上这种青草的味道。那日虽然错过正常的饭点,找饭馆费了不少力气,却与苜蓿不期而遇,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于是喝了三碗汤。回到住处,还是感到高兴,在日记里记它一笔。
过了两天,读费孝通的文章,他在《乡土中国》中提到,初次出国,他的奶妈偷偷把一包用红纸包裹着的东西塞进箱子底下,并悄悄对他说,假如到了国外水土不服,老是想家,可以把红纸包裹着的东西煮一点汤吃。
那是一包灶上的泥土。
我觉得对于江苏人或上海人来说,如果把那一包灶土换成一包草头干,也未尝不可。千里之外想家的时候,煮一碗草头汤来吃,大概同样有医治水土不服的功效。
春笋
北京朋友三月来电,以问春笋。我即致电天目山脚的笋友。天目山有好茶,亦有好笋。好竹连山觉笋香,笋是春的信使。笋友说,笋已群情萌发,大可约而啖之。
笋,南方山中妙物也。北方无笋,真是可惜。我故乡浙西山中,盛产竹笋,一场春雨,土地尽湿,山间竹林里冒出好多笋尖儿。嫩黄之色,肥憨之态,一根一根,挂着水珠儿。尚在黄泥中,笋未及露头者,益佳。人往山中竹园去,从黄泥上的蛛丝马迹,来辨识寻觅泥中之笋,真是一件相当有趣味的事。
竹笋的种类很多,叫法亦多,依时节呼如春笋、夏笋、冬笋、栽禾笋,依形态呼如毛笋、鞭笋、红壳笋、白壳笋,依生长之地呼如石笋、黄泥笋、茶园笋,依品种呼如雷竹笋、水竹笋、苦竹笋等。名目混乱,即便竹乡之人也不易分清。但由此也可以看出,竹笋一族,其员众多也。
晋代戴凯,著有《竹谱》,其中记载很多不同品种的竹子,其笋大致分为冬笋、春笋、鞭笋三类,粗疏一些。宋代释赞宁,著有《笋谱》,居然录有各种名目之笋计九十余种。历来家有家谱,我却不知笋有笋谱。读此一卷,爱不释手。
笋之味,冬笋在厚,春笋在鲜。食冬笋,宜大雪封山,围炉煮笋,大块的冬笋煮大块的咸肉,大碗喝杨梅烧酒。笋也厚,酒也厚,人也厚,小日子就富足。食春笋,则宜小炒,宜煮汤,宜赏春花,宜品新茶。故,笋也鲜,人也鲜,景也鲜,满眼都是清新。
杭州的菜,到了春天,食材中多用竹笋,以其鲜也。杭州最有名的面,“片儿川”,就是要用笋片来做浇头才是正宗。然韶光易逝,春不常在,过了这个季节,笋就吃不上了,那怎么办。只好用菰——即茭白来代替了。吃茭白浇头片儿川的时候,人就会异常敏感地想到,春去也,春去也。
春笋步鱼,也是杭州的名菜。步鱼,也就是鳢鱼,一种个子小小的鱼,通俗的叫法为土步鱼。以其个小,更是鲜美。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肉最松嫩,煎之、煮之、蒸之俱可,加腌荠菜作汤,作羹尤鲜。”但最鲜的做法,还是春笋步鱼。春笋与步鱼,都是春天的妙物。民国《萧山县志稿》记载,步鱼“出湘湖者为最,桃花水涨时尤美”。这样春和景明的时节,吃一道春笋步鱼,可不负春光。
切记,春笋烧步鱼,不能放酱油。清清白白,才与那烂漫的桃花、明净的湖光最是相宜。
杭州人还有一道家常菜,油焖春笋,就要用到酱油了——杭州人是多么地热爱春笋啊。把那春笋洗净之后,切滚刀块,用刀拍扁,笋块下锅炒,然后调进浓油赤酱及白糖,加盖焖上五分钟,水烧干,笋油亮,即可出锅。
笋是素中之荤,可以素吃,也可以荤吃。油焖之法,是荤吃的性格,素吃,则杭州又有一道菜,曰手剥笋——其实简单,只是盐水煮笋。一盘子端上桌来,只是一根根带壳的细笋——盐水煮笋有什么吃头,吃的就是笋的本味。一枝细笋在手,剥而食之,鲜而脆嫩,自有一份甘香的本味。
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写到,夏初竹笋盛时,扫枯旧竹叶,在竹林边煨熟吃笋,其味甚鲜,曰“傍林鲜”。夏初时节,笋都快要落市了。知堂老人曾作《儿童杂事诗》,写到一项立夏习俗,“新装杠秤好称人,却喜今年重几斤。吃过一株健脚笋,更加蹦跳有精神。”不管是竹林边煨笋来吃,还是立夏要吃最后的一株健脚笋,大概,都可以算作南方人对春天的深情挽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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