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步,东岸到西岸。真短,屯溪人叫小桥。再小,也把西镇街与黎阳街连上了。
桥下当然有水。
占川河醒来,在春天。筋骨一舒松,整个河床膨胀得发痒。快感有的,茸茸野草给了春阳一个反射,绿色铺开。两岸甫开冻的黑泥大口吸吮着河水。过于贪婪,只顾痛快。饱了。润透了。开始松懈、离析,无奈地滑入河里。没有声响。面条草坚韧地与河水角力,却被沉重地压在水底,绷紧的叶片被水流玩耍得如电击般地颤抖。
在以柔示人的占川河面前,它们找不到尊严。
断枝落叶,在河面上漾来荡去。漂泊的生命,失去了魂灵。
竹园里鸟雀踩落的叶片,弹下来。窸窣、窸窣。一级,一档,舒缓的游戏。一生的梦,在阳光下,睡去。身下是升腾的地气。
几个上学的少年,从书包里拿出弹弓,向着竹林里的鸟雀几个点射。钢珠在飞,“嗖”、“嗖”、“嗖”……竹林乱套了。鸟雀“噌”、“噌”、“噌”地窜出林子,空中留下一串“啾啾”的惊恐声。
一个汉子,冷冷地盯着少年,盯着远去的鸟雀。长脚长手。大脸,满是褶皱,面色如碱粉过量的包子。站直了,有1米8,可惜站不直,永远像字母“h”。右腿残疾了。他从浙江永康左一瘸右一拐地拖到屯溪,靠做梨膏糖谋生。“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梨膏——糖”、“梨膏——糖”“梨膏”紧凑短促,略一停顿,“糖”字拖了长音。风里雨里,一年又一年。飘过了牌楼前、仙人洞、枫树巷、塌地井、老大桥、牛豁底……挤进了人家,钻进了梦里,屯溪人对这声音不陌生了。姓甚名啥?只管叫他“梨膏糖”。
“梨膏糖”真本事,结束了在观音山防空洞的穴居生活,找了个屯溪老婆,连生了几个小孩,有了一个家。
早先,少年们经过“梨膏糖”的家,都要大呼小叫“梨膏糖”、“梨膏糖”。一个外乡人,不敢与人争吵,任少年气焰嚣张,吭都不吭一声。后来,少年们觉得乏味了,不喊了。也不用弹弓射他家的门了。
走黎阳街,好嬉。
小桥西头,有一段石板坡,黎阳街从坡底起始。
半坡靠南,一户人家,专养金鱼。男主人姓鲍。个修长,脸白净,圆睛,吊眼袋。大约少了哪块肌肉,脸上线条总是朝下。这不妨碍他养金鱼,而且养出了名。
四周用竹篱笆、旧木板围起的院落,一如美国65号公路旁的修车铺。不过,都是活物。
大大小小的泥缸、玻璃缸落座在高低不一的石条架上。青苔粘附在缸壁上,蜈蚣草、金钱草被游弋的金鱼撞得歪来倒去。
买鱼人多,看鱼人也多。草种金鱼实在普通,尤其短尾的,如果全身通红的也还看的,背上红,腹部白的,难看!像是患了白癜风。所以,主人只把它放在很一般的缸里或泥盆里。好鱼配好缸,有身价的水泡眼、鹤顶红、墨龙睛、绒球蛋……三五分居在精致的缸里。水泡眼,小身段,大大的水泡挤得眼朝天,那薄薄的圆泡膜别给划破了?真教人担心。还是墨龙睛好。全身乌黑发亮,头顶光滑,无背鳍,匀称。眼球膨大突出,两叶尾巴展开,如张开的黑色蝴蝶。这些贵重的鱼,要买,一般人买不起。是招牌,也不卖。主人只卖小鱼,都放在大木盆里。黄白黑红,单尾鳍双尾鳍四叶尾鳍的鱼儿,争相愉快地把光阴拽进水里漂染。少年们忽视它们,盯牢了墨龙睛,想要得到它。有备而来,罐头瓶就藏在宽大的衣服里。终于有一天,得手了。少年们倏地窜出门,左一闪,如兔子般。
还得上学,屯溪中学。轻车熟路,跑到中街,左折,进巷子。巷子里有家草绳厂,直来直去的通道。厅堂里弥漫着灰尘,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的编织器发出嘈杂的声音。工人忙碌着,谁都没有阻拦,也不敢。少年们自在地穿过厅堂,到了围墙下。盘好的草绳,一卷卷垒高。围墙矮了。少年们从容地跳下围墙,到了学校操场。上午第一节课下课了。少年们急切地从书包里取出了罐头瓶。
呀!墨龙睛,不动弹了。没了匀称,没了光泽,蜷缩着。水的精灵,再也游不起来。蝴蝶样的尾鳍,未收拢的折扇。黏液挂在瓶壁上,大口喘出的憋闷,致命的告白。它死了。就这么简单。美丽不再!
少年们有些懊丧,惋惜。挖了一个坑,连同罐头瓶,用沙土埋了。
高音喇叭又响了。“又(有)些痛蟹(同学),趁(成)天不蟹戏(学习)。怕呛达冬(爬墙打洞)……”王校长太愤怒了,河北口音痉挛了,变了调。少年们,一阵讪笑。
“共大花开分外红哟,教育革命起东风,起东风喽……!”高音喇叭吊直了人的神经,亢奋难耐。
大树下几个火堆,冒起了黑烟。哪些学生点的?
起风了。树叶开始飘零。是枫叶,黄叶是纸钱?很少!新叶与嫩芽,却在春天里陨落。是抛弃?是放弃?
风,吹走了火堆的灰烬,剩下点点火星……
操场有点空了。
忽的,少年们觉得茫然。印象如同占川河上漂浮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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