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花香

□耿艳菊

《红楼梦》十七回写到大观园告竣，贾政认为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于是顺理成章，试宝玉之才题对额。从曲径通幽处入石洞，佳木葱茏，奇花灼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数步往北，宽豁平坦，飞楼、雕甍、绣槛，隐于山坳树杪。俯视，清溪泻雪，石磴穿云。有石桥三港，白石栏杆。桥上有亭。

说了这么多石桥周边的景致，是想说这个亭子。贾宝玉命名为沁芳亭，又机上心来，作了一副七言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紧接着出亭过池，到了一带粉垣，数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的地方。这就是后来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贾宝玉此时风头正劲，又作了一联：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这两副对联看起来都非常闲情逸致，其实是铺满了伤感。一个凉字预示了黛玉悲凉的结局。黛玉曾在沁芳亭重建桃花社，终究是社散人去，泪枯情还，香消玉殒，成了宝玉心头的一脉隔岸花香。

大观园中那么多景致，曹雪芹单单把这两处排得紧密，而宝玉的对联隐隐透露了他的深意。

张爱玲曾说：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如此这样，不如隔岸看花，风淡云轻。

林黛玉是贾宝玉的遗憾，而胡兰成不仅是张爱玲的遗憾，还是伤。在他面前，爱玲爱得姿势卑微，而姿态高贵。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和他约下“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转眼他变了，爱玲不死心，南下去寻，终至对这份爱绝望。战后，又受他的牵扯，不得不离开她魂神相依的上海，无奈终老美国。可是，在她的后半生，她只字不提胡兰成。内心深处，对于那段爱情，早已是隔岸看花，风淡云轻。

黛玉去后，宝玉痴了。后来是这样的：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然后唱着“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而去，留下白茫茫一片旷野。

宝黛的爱情和张爱玲的爱情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是被阻拦，一个是被背叛，性质也完全不同。然而到底都是爱情，都让人遗憾。

矛盾的是人生又不能没有爱情，就像刚建好的大观园无字标题一般，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可爱情的世界，总少不了悲、伤、凉，只是不要像宝黛那样 “木石前盟”，纠缠不休。爱就爱了，谁都不欠谁的。不管是重情，还是薄情，都当作是隔岸花吧。如此，方是解脱，也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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