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文
最不喜的事,大概是赠书。
文人安身立命,立说先不论,著书则是根本。能出版一两部读者称道的书,或许离“藏之名山,传诸后世”尚有光年计的距离,却也足以快慰平生。但好些年来,破费些银两也能出书,出版界便有了常规和自费两种主要出书渠道,令顶着文人头衔,欣然自得者倍增。区别是,前者能恬然徜徉于书肆,让读者们挑剔的目光扫来扫去;后者多半寂然蜷缩于家中,听任素蟫灰丝时蒙卷轴。
后者也有自解之道,亲朋戚友前觍着脸,自个儿推销一二外,还会逢人便赠书,忍着亏本的痛楚,赚取几声恭维,像对着一张女神相片自慰。转瞬间,处女般的簇新书页,又落寞躺卧在了废品收购站。
我百无一用,也只能写写书。稍能庆幸的是,成为铅字的大部头作品,都是拿着版税,略有薄酬的常规书。平白赠送于人,一是样书最多也就一二十本,不堪盈手赠;二是上出版社或书店买来送人,像嫁出一个养了多年的女儿,还要倒赔嫁妆,心也实在不甘。何况容易令人误解是没有去处的自费书,于是,我一般不赠书。
写了几年,赚了些鬓角白发与蜗角微名,索书的人多了起来。熟悉或半生的人聊几句,便要我赠书,淌着阳光般的笑意,说想拜读拜读。我客气地说没有了,心里嘀咕道,网上、书店都有,真心想读,去买嘛,也就一包烟,还不如麻将桌上放的那一炮。难道我每晚熬到半夜,种了几分菜地,就管我要茄子、辣椒?
开通微信后,朋友圈像涨水的溪流陡增。一些陌生面孔寒暄两句,也开恩般地张口索书,似乎终于给书找了个好归宿。我讶异莫名,扪心自省,似乎没欠什么人的债,要账的人却那么平静自如,像祖父跟孙子要两元零花钱。就是发个红包购书,我也要先去书店,赔上紧俏的时间与不菲的快递费,遑论白送了。这些“好友”遭到婉拒,悄然消失在圈子里,大概以为我不识抬举吧?
话虽如此,一部新书出来,少数人还是应该恭谨赠阅的,譬如题书名写序言的长者、常年关爱有加的师友。这时,便是我叫苦不迭的日子。快递费一本不多,十几个乃至几十个城市加起来,便是一笔大开支。我尽量能省则省,除了几个长者用快递,其余便跑邮局。
柜台里一对悠闲唠嗑的男女,听说寄书,先问是不是包裹?我说平邮。他们脸一沉,说没这业务。飞着唾沫理论半天,他们依旧像两尊庙里的塑像。好说歹说,男的岁数大一点,又见我是写书人,终于同意挂号寄,条件是回家找包装纸来,一个城市一张,自己包好。多年后,我与他熟悉得像街坊,才知道平邮没利润,他们不愿做。
最苦的是包装。一张一张展开、铺平,放上书,对齐、折纸、压紧,再一层一层用透明胶粘贴。透明胶不大听使唤,往往不该粘时,粘得铁紧,像初恋的人亲上了嘴,只能小心扯开,重来一遍。汗珠滴在柜台上,彷佛檐前的雨水。那个后来成了“街坊”的职员,似乎动了恻隐之心,提醒我在包好的书四边,要多用些透明胶,说运输途中最容易破损。我感激涕零,又忙着多缠了几圈。邮局五点下班前,我终于包好所有的书。
赠书自然也有收获。第一部书《无冕元帅》出来后,寄给了北京雨儿胡同80高龄的粟裕夫人楚老,很快收到回信。老人为正生病不能马上阅读道歉后,一笔一划写道:“待身体再恢复一些,定当认真拜读你的大作!希望能有机会相见!”她将我的书放在枕边,每天读一两页,是我最高龄的虔诚读者。后来,我们如约见面五次,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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