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四月·我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上一年设定的闹铃准时响起；我看见梨花开在村庄的山野，你隔着三十年光阴，乘着铃声的翅膀直抵我眼前。

又一个人间四月天，我在外忙碌的日子，您在老家是否日日安好？

前几天，朋友组织的读书会，有人念到了张贤亮的一则小说中的一段：

“他和他的狗是形影不离的伙伴，他赶车出差时也领着它，人坐在车辕上，狗就在车的前前后后跑着。如果见到什么它感兴趣的东西，它至多跑上前去嗅一嗅，然后打个喷嚏，又急忙地撵上大车……”

念到此，我不禁莞尔了，常觉得这只小狗熟悉无比。那时四月的天，您带着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一会跑在前，一会落在后，但不会落太远，就又回来围着你转。我们有块地，几乎是在山尖，山路很高，但面南。您取下农具，我已能帮些小忙。

四月天，是催肥培土的季节，我在玉米苗旁钻个孔，放入碳铵肥料，您拿起月铦在后面培土，迎接往下刮风下雨的夏季。

久不久碰到乡邻。

“你孙真乖，六岁了吧？”对方问。“嗯嗯，他爸在广东，过年才回来。”

“我们也一样。”对方说着，揣紧了手里的小孩，那小孩比我还略小些。

你们对话之时，年幼的我内心一起一落，时常在看着你奋力劳作的背影才感心安。

劳动的间隙，像快乐的课间，我们一起关注天上的白鸽，常希望它是只信鸽，冷不丁落到我们跟前，带来

远方的信息；我们关注天空、大气、云彩，雨天与晴天的空气都各有特点；我们关注脚下的禾，再过数月，玉米长出棒来，像手肘一样粗，南瓜子会变出蔓来，结出脸盆大的南瓜；还有红豆在大石上爬蔓，茯苓沿着树一路长上去，等到八月，一定是满满的收获……

回到家里，桌上是两副碗筷。您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些不一样的东西给我补营养。常是两指粗长的腌肉，摆在蒸饭上，整碗的饭都是香的。在三十年前的农村，初初触碰温饱边沿，这已经让您颇感为难了。

时光啊，岁月呵，任我们有多大能耐，总不能让它减慢半分。而很多年过去了，每当握住您近百岁的干枯如树皮的手，我很难想象，村庄东西两面的山地，几乎都是这双手开挖出来的，它饱含着泥土，但烧出来的饭菜香喷可口。

每次握住已不能用瘦来形容的你的手，我很难想象时光像风一样刮过四月，拂面而来，带来了温暖，又把我催向壮年，把您推向暮年。

人间至美四月天，常使人神清气爽。今年四月，您胃口尤其显好，思路也很清晰，快百年了，这很好地弥补了您自小的视力不足及老后的听力不佳。您对我问这问那，我很多事瞒不过您。您把我讲给您的话又转述给我，但比我所讲更有力度且饱含慈爱：按时吃饭，定点睡觉，开心快乐。

还有很多话要说，又常觉多余，我们望着窗外：日当正午，天气暖和，一切都好好的。

又该暂别了，我握紧您的手，把闹铃指向下一个四月。□白于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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