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用

·钱红丽·

春困，秋乏，冬天冷，数夏天最佳——太阳怎么都落不下去，日长如小年，除了穿衣吃饭，空余大量时间用来作什么呢？炒房炒股终究俗了，还是读书的好。

近日，朋友赠两本好书，《孤蒲深处》《晚饭花集》，家里正好缺这两本短小说集。每天读一点，实在慰藉。

汪曾祺文字的好，犹如一片薄宣，寥寥几笔兰，几里外均可闻见幽香，在于那一份古气与清淡，连卖馄饨的老人，肩上挑的担子都有讲究，楠木做的，用了多年，纵然旧了，也保住了紫檀木一般的哑光。老人一生都卖馄饨，养大三个儿女……尼姑明慧，闲时，做点腌菜，下山挨家挨户地送，换些银两把破落凄凉的寺庙修修，不能任它荒凉下去……静静叙事，如盐着水，笔到意到，像一个个不及的梦。

夏天雨水多。下雨的天气，有点惆怅，记得翻翻孙犁。这个老人的文字清新干净，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孩子。他的好，真是让人无法言明。他若在世的话，我一定悄悄搭车到天津去拜访他，给他带一盒河北梆子磁带。他最喜欢听这个。听不到，还哀哀地哭。

夏风有时把樟树的香气吹到家里，这个时候，欣欣然拿起荷尔德林，来自异域的句子，披着汉语的外衣，呼啸着，落到中国的唇齿间，闪电一样把你击中——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被养在诗中。

读得最多的，还是中国古诗词。每一年，都不忘重温，自《诗经》《古诗十九首》，然后三曹，陶潜，再到浩瀚的唐诗，重点挑李杜王维李商隐读……一路下来，格外养气——五千年来中国士大夫的绮丽迷梦都藏在古诗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读这么多书，有用吗？似乎没用。

《逍遥游》里有个故事：惠子有一天向庄子诉苦，说魏王给了他一颗葫芦籽，他就种了这么一架葫芦。结果长出一个大葫芦来，有五石之大。这么大一个葫芦看起来虽丰硕饱满，却让惠子发愁：太大了，反而没什么用。惠子说，如果把这大葫芦一劈两半，当瓢去盛水的话，葫芦皮太薄，其坚不能自举。盛什么东西都不行，皮薄而体积太大。他颇苦恼，葫芦这个东西种了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为了最后当容器，劈开当瓢来装点东西吗？可这个葫芦什么都装不了。庄子点拨他：你怎么就认为它非要刨开当瓢使呢？如果它是一个完整的大葫芦，你为什么不用个网子把它系起来绑在腰间，用它当做游泳圈呢？你可以去浮游于江海啊！带着一个大葫芦自由自在地去漂泊。

这就是无用之用。庄子简直是一个天才的隐喻家。

这世间之书，也好比一只只大葫芦，可以帮我们渡河，渡精神之河，让我们自由自在地去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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