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目光的方向

柏清

我坐在床上，一本闲书在手，吃着代替小点心的、滋味寡淡的无糖饼干，眼角突然瞥见她惊慌失措地用小勺快速把一块滚落到床单上的西瓜收入勺中，然后有些腼腆又有些顽皮地冲我笑了笑。她与我肩挨肩，近在咫尺。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西瓜，听着手机里的法文歌曲，耳机线在她的鬓边一摆一摆。

再有二十几天，我们将开启一场全新的模式，这对我们的人生都将产生重大影响——对于我是驻守原地，不同的是，身边不再有她日夜相随；对于她来说，不但人是新的，环境也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

突然想起纪伯伦的那句话，“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个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如今，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身旁的简单日子可能将不再继续，我心里有些哀伤。侧脸看了看身旁的她，可那正欢快地沉浸在歌声中的人儿，身上毫不隐藏地散发着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窗外淅沥的雨，敲打忧伤。那句话说得对，录取通知书就像一张离别的船票。自从录取通知书到手的那天，我就数着她离家的日子。

那天上街，我坐在车上等她，看她反身关门，我脱口而出：“还好我是人近中年，你才离开我。”她笑着对我说：“你是说如果你还年轻时我就离开你，你会受不了这种离别吗？”那狡狯的笑，显然不知道我内心的复杂感受，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我如今只好靠着磨砺的沧桑抵挡她离开的不适。她属于这个世界，她属于她自己。

那天晚饭，她说：“我不和你们去旅游，跟同学去可不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不行。”这是我头一次动用母亲的特权。她问为什么？我不想隐瞒，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说：“你和同学的日子长着呢，可是妈妈爸爸跟你在一起出去玩，也许一生就这一次机会。”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些凄惨，我牵强地加了一条：“你上大学之前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你现在社会经验不足，跟同学出去旅游是有风险的，等你上了大学，有了足够的经验，我会放手让你出去的。”她默不作声，我知道她是用沉默表示不喜欢也不会反对的意思，她是懂事的孩子。

我觉得自己有些无赖，每每会不自觉地想起过去为她的种种付出。不至于浅薄地算经济账，可总会回想到那些心理上经受的悲喜压力、那些心血、那些辛苦、那些担心、那些为了她对自己的勉强……不过每次想到这些，我又会理智地喝止自己，这些都是你该做的啊，仿佛她的降生就是上天送给你的礼物。如今离别在即，为什么反而翻起“旧账”，那是算不清、理还乱。

第一次看着爱人牵着小小的她去上幼儿园，那时她28个月，瘦小单薄，紫色的小书包随着脚步不停地磕打着她的后腿回弯处，她被她爸爸牵着，温顺迷茫地回头看我，我急忙转过身去，泪已潸然而下……

上中学，开始叛逆，说什么都不肯完成老师的作业，我说无可说，罚她到马路对面去面壁，天渐渐黑下来，看着黄昏里倔强不肯回头的她，窗内，我的泪早就流成了河……高考失利，隔着门，她不吃，我也不吃，隔门一对伤心人……这一次，她真的要离开了。还没有分开，我便已开始想念。我知道如今对她最好的爱，便是鼓励、放手。从此，我们大多的岁月，便是她在电话的那端，我在电话的这端。

扶上马送一程。如今她已骑上金翅马，只待扬鞭逐梦。女儿将永远是我目光的方向，我期待着她马踏花开、一路芬芳。

（摘自《山西日报》2017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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