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四顾绘布衣

陆永基

读马汉的小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还是青工身份的马汉就开始写小说了。当时的他还是一个敦厚而俊朗的小伙子。一谈起文学来，那副虔诚纯真的样子尤为可爱。因为文学说到底，还是心灵本源和底蕴的袒露。

小说集《拯救美女罗娅》其实就是他的回答。

看到厚厚一大沓书稿，坦白地说，我是非常吃惊的。这不仅因为整整15篇小说篇篇费尽心思运力充沛，更在于氤氲其间的韵味元气淋漓一任天然，即便着意的老辣，也能见出些许可爱的天真——这实在是太难得了：还有什么比历经沧桑仍能葆有初心更令人惊喜的呢？

马汉小说有一种鼓鼓胀胀浆汁满溢的感觉，底层悲喜、官场炎凉、人间烟火、世俗风情……题材丰富，视角多样。尤其是他致力于描述时那副孜孜矻矻乐此不疲的样子，都会让人印象至深。粗看之下，似乎有点疏于剪裁，挥霍笔墨。仔细品味，则分明提供了一种有纵深度的多侧面全息图景。例如《拯救美女罗娅》，对罗娅的被托付，费伟的被起哄都一丝不苟详尽道来，其笔墨的配置几乎与“拯救”过程的主题无异。《逝去的花》写开会间歇主人公对矮倌买瓜的一段回想，竟然也精雕细琢，无一遗漏。而《劲松巷6号》，明明是写剑梅对父亲白发婚恋的制止，却仍止不住绘声绘色地描写剑梅本人在学校里的一段情致满满的经历。仔细体会，我觉得这些不仅构成了马汉小说鲜明的辨识度，而且看出他对生活况味与种种细节由衷的珍视与敬重。

“珍贵的青涩感”是我对马汉小说的特有体会。探索所有成熟的文学艺术家的内心，你会发现，最为困扰他们的一个悲哀，是早先那种生气勃勃的青涩感，却在无法挽救地远去了。我虽难以断定，马汉小说中的青涩感是否为一种自在状态，但我只是带着羡慕乃至嫉妒的目光，看着他作无拘无束、挥洒自如的展示。

“自得的狡黠感”与“珍贵的青涩感”，成为马汉小说饱满度和丰富性的一体两面。细读马汉小说，常常会在不经意间猝然一惊，尤其被他貌似平实质朴的笔调熏陶得低眉顺眼、心平气和的时候。《亲家》中的满篇戏谑阴损又意味丰盈的调皮劲，自不必再论。《天鹅绒睡袍》里挤眉弄眼的诡谲味，也无需赘述，仅就《掼蛋》里夏正纲为降服陶仲之所设计的种种微妙的权势手段和《封面人物》中副处长李杰应对常委部长探询时那份精细的机巧，就让人叹为观止——这些都能看出马汉洞察力的犀利透彻，和表达上的游刃有余。

“底层感”是马汉小说最为令我感动的一个“先天性”。这部集子的小说题材各异，视角多向，但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共性，就是意识上的躬身低俯且毫无矫造，其所持的价值标准也均有着最为平易的常识性和世俗感。这在《红痣》《波波沙》《复仇》《杀手》等篇皆有集中体现，即便是写官场的《封面人物》和《掼蛋》，也都能看出这种深蕴的底色。理性上说，这既体现了他渗入血脉的平民直觉，更有一种人文情怀的天性。

我总感到，禀赋的授予一定附有隐忍不言的密函，但循其特有轨迹而不予顾盼必定是其内容的至要，对于以求异为圭臬的作家而言更是如此。所以，尽管马汉十分诚恳地希望指出不足，我也同样十分诚恳地希望他只顾前行。前行着并努力走出不负禀赋异彩熠熠的步态来，当是这部小说集真正具有启迪性和超越感的一个意义。

（《拯救美女罗娅》，马汉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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