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刚
父亲是个十分严厉的人,也是个十分固执的人。甚至曾经我都有过想拿起菜刀和他拼命的念头。在下雪的日子里,就会想起父亲,那个给了我坚强、忍耐、面对困难毫不退缩,给了我誓不言败和无穷勇气的父亲。
大西北冰天雪地的冬天,不是闲情逸致,不是文人笔下的风花雪月,那是结结实实的严寒,还有不得不顶风冒雪去完成的农活。
在我初一那年,又到大雪纷飞的时节,大清早却被父亲从热炕上喊出来,去山顶地里埋土肥,以准备来年的春播。挑着一担六七十斤重的土肥,一步步踩在雪窝子里,脚底下不停打滑,五六里山路,尤其是其中一段特别陡峭的山路,就是平时爬上去也累得气喘,更别说肩挑粪担。父亲挑着担子,手中拄着一把铁锹,走得又快又稳,我踩着父亲的脚印,但是脚底下打滑,根本站不住脚,进一步,退一步,还努力不让土粪从担子中洒漏。
父亲早早把一担粪挑到地里,我多么盼望他能下来拉我一把,但是他没有,而是威严地站在地头,大声喝斥:谁让你穿底这么滑的胶鞋?!快点挑上来!小心不要让粪洒了!
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流,我心里恨死了他!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睡在热炕上,而我要在这个不讲人情的父亲的逼迫下遭受这种罪?这土肥等过几天再埋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在这大雪天来埋?为什么不埋在山脚下的平地里,非要爬这陡峭的山头?
我现在都忘了那担土肥最后是怎样挑上去的。总之是哭着挑上去的是无疑的。
曾经一度很恨他,不知道疼人,太不近人情!但是等长大了,才读懂了父亲。少时饱经磨砺,老来不畏风霜。无数次回想,无数次惊惧警醒:只怕现在的各种好运气,对不起曾经的苦难。正如陀斯妥耶夫斯基说的那样:“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配不上我所受的痛苦。”
就在这一年过后,父亲在建筑工地摔伤的腿病复发,又被乡下医院误诊,去城市里求医遭遇野医,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一条本可以康复的腿永远残废。深夜痛楚的惨叫和呻吟自不必说,更有求医无门无助的绝望。这些痛楚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是母亲后来断断续续流着泪告诉我的。
父亲瘫痪在床大约两年,我和姐姐都休学,种地,顾家。弟弟被送到了舅家拉扯,妹妹被送到了姑家养活。妹妹那时小,时间久了就喊姑姑为妈。后来妹差点要不回来了,是在母亲坚持下,姑父姑姑老大不情愿地又把妹妹还给了我们。
瘫在床上那些年,真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曾经有一年,我对父母说,这书不读了,人家比咱条件好的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回来穿的是西装皮鞋,咱家这么穷了,村里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还是出去打工挣钱养家。
躺在床上的父亲说:“我活着,你就得念这书,最后实在考不上了再说。或者我死了,你们的事我想管也管不着了,那就由你。但凡我活着一天,这书你就得念一天。”新疆的一个本家叔,回关内探亲,我软磨硬泡说通了他,去新疆时带上我,找个砖瓦厂打工。但是再去做父亲的工作,他还是这句话,无比坚决。
父亲站起来了,重新把我们赶进了校园。于是这书就只好继续念。一边念书,一边务农。
甚至一度,村里人都认为他是活不过来了,但父亲的腿病,居然奇迹般地从手术后恢复过来了,工友来看望他,给他做了一副拐杖,拄了一段时间后,听说拐杖拄的时间长了就有了依赖症,再也放不下来了,于是他坚决地放在一边,后来坚决地劈了当柴烧了!术后的腿短了一截,他自己在鞋底钉了一片木板,重新慢慢练习走路,他不但活过来了,还站起来了,照样走路了,个中艰辛磨难,不忍回想。再到后来,在几个工友的帮助下,他重新四处揽活,操起了斧子刨子,重返生活的战场。到年底,父亲也会在那里大致算算这一年的收入,其实也就几百元。但重新站起来,日子就又有了奔头。
现在他老了,不再和往日一样坚强,但是他对我的余威还在,过去的敬畏甚至一度的怨恨,都变成了无尽的感激。
卡夫卡写道:“无论什么人,只要在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遮挡着你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毕竟死亡过,你是幸存着。”说实在的,我没有“你死亡过,你幸存过”这样的人生际遇,假如能够遇到过,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呢?我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但是我陪父亲也熬过并不算小的苦难,这对一个13岁的少年来说也就足够了。
曾经在无数的困难面前,不管种种难关,还是各种难堪,还有形形色色的冷眼,我都会想起大雪天挑肥的生活,想起父亲求医求命的艰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呢!的确,和往日相比,眼前这些困难、难堪、冷眼都算什么呢?这只能算是生活中的一点点“花絮”,和一个少年早早遭遇过的一切苦难相比,就只是一两片雪花而已。
而无声漫天飞雪严严实实覆盖着的白茫茫无边无涯的坚实大地,那才是父爱,真正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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