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意义是什么

真话楠说

钱佳楠，作家，译者，著有短篇集《人只会老，不会死》，译有《粉红色旅馆》，2018年出版新作《不吃鸡蛋的人》。

身在异乡，缺少年味儿，按说日历翻到2018就是新年了，可是提及下学期的计划时，仍然无法改口说是“今年”，因为在内心深处，我还是感到必须过了中国年，新的一年才算正式降临。

我这代人和父母这代人的差别大约在于，不必非等到除夕才能吃一顿大餐。但是年夜饭于我还是有盼头，因我母亲在结婚前完全不事家务，我的童年也是她厨艺的摸索期，并不是每次的实验结果都可以下咽，于是我盼着大年夜去吃外婆和姨妈做的美味佳肴！小孩子都喜欢吃油炸，我的外婆会炸整个的鸡腿，连胯的那种，我母亲俗称“三转弯”，不知用什么腌的，反正表皮金黄酥脆，内里鲜嫩多汁，等后来有了肯德基，外婆的手艺就有了“假想敌”，“我做的是不是比肯德基好吃？”我和两个表哥一定会猛点头——虽然，味道完全不一样。

过年的时候，家人会变得特别“迷信”。去给亲戚拜年之前，母亲一定会千叮万嘱：不要乱说话。这里边有一个长长的“自我审查”名单：“死”自然是首当其冲，上海人说话夸张，表达惊喜习惯用“要死快了”，年节时，这就成了大忌。小时候讲话不经大脑，常常脱口而出，没少被母亲用筷子敲手指，敲完，母亲还会念叨一句：“童言无忌。”

成年之后，在生活的泥沼中回味这些过年的习俗，想起有几年家人的情况很不好，工厂倒闭，他们面临下岗，皱纹爬上眉梢，或也听到过大人的叹气——但年夜饭还是少不了干烧大明虾，这道菜色泽红润，大虾只只饱满，肉质细嫩，鲜甜可口，象征着来年红红火火；大年初一还是会吃汤圆或者年糕，代表团团圆圆和步步高升；最后总有家中女眷温柔的呢喃：来，过年，开心点，别说那些不吉利的。

吉利，似乎是世界各地新年带给人的最大意义。人的漫长一生会被新年这个定点标记，也就可以跟过去的自己告别，迎来新的希望。法国人会在新年前夕把家中剩酒喝光，丹麦人会在新年之夜打碎旧的餐盘，南非人会扔掉旧家具，厄瓜多尔人会烧稻草人，都是辞旧，摆脱厄运。迎新的习俗则更见创造性，财富是幸福的重要基石，所以全球各地都有把钱币塞到菜品或甜点里的习惯，谁吃到谁就会走运。西班牙人过年要吃十二种葡萄，菲律宾人过年则要吃圆的东西，新加坡人在拜年时，一定用一个精致的小纸袋装上两个柑橘作为贺年礼，以表达“大吉大利”、“两粒黄金”和“好事成双”的多重祝福。德国人有个习惯，新年时比赛爬高——每村选一棵又直又高的树，砍去树枝，小伙子们顺着光溜溜的树干比赛爬高，第一名被誉为“新年英雄”，以示步步高升。加拿大人把白雪看作是吉祥的象征，新年期间非但不清除住房周围的积雪，反而把白雪堆扫在住房四周，筑起一道雪墙。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南美洲国家的人，类似我们本命年要穿红短裤辟邪的规矩，他们则给各种颜色的内裤都标注了功效——穿红的可以收获爱情，穿金的可以财运滚滚，穿白色的则可以来年和睦等等，请尽管各取所需。

或许是现今一切又从头开始的缘故，我反而从这些人的祈求中看到了生活的艰难——正是因为人的渺小和无助，万事并不一定顺心如意，所以更寄希望于这些容易操作的行为。彼此祝福，按照传统“锁定”一切“好彩头”，至少除夕之夜可以无忧无虑地睡下——别忘了在枕头底下放个压岁钱！

我把这些说给朋友听，朋友点头又摇头。“也可以反过来看，是生活之难让人更珍惜美好的时光，而且，家人亲友聚在一起做这些事情本身就是好玩，本身就是幸福。”

没多久，她突然笑起来，说，“南美人的习俗听起来酷酷的，我们按照这个习俗过年吧，你准备穿什么颜色的短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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