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强·
据说辽宁桓仁县冰壶沟的溪水每到立冬后就开始结冰,直到来年的六月才会融化。这么算来,一年中将近一半的时间内,冰壶沟呈现的是另一种面目———一条蜿蜒曲折、藏头护尾、若隐若现的冰带,像天上飘落深山中的一条丝巾,绕着老秃子顶(东北的很多地名总是略含诙谐的趣味),悬挂在幽深的沟谷,藏在草木和岩石缝隙之间,闪着浅蓝色的幽光。
水以冰的方式存在,与人以睡眠的方式活着,本质上并没什么两样。人在睡梦中会微笑或者惊悸,水也会,只不过人不懂也看不见冰的情感迁移。冰壶沟的水沉入梦境之后,像是困倦至极后的酣睡,风也唤不醒,雨也喊不醒,能叫醒它的只有太阳。而太阳也会犯迷糊,冬日,它高卧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即或瞄上冰壶沟一眼,也是漫不经心,浮皮潦草。周遭安静极了。那些高大的树木袒露着一身筋骨,直挺挺地指向天空。路过的风,没了树叶的衬托和配合,也就没了捧哏的搭档,怎么使力,也难以制造出更大的喧嚣和阵势。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落在树杈上、草丛间,落在冰壶沟悠长的梦境里。一些树枝架不住蜂拥而至的冰雪,咔嚓一声,一头栽在雪地上,正在觅食的野兔吓坏了,匍匐在厚厚的雪面上,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等它壮着胆子迈开脚,眼前无边的白,让它更加昏了头,它深一脚浅一脚地爬行,像是个孤独的旅人。兔子找到家的时候,天光将近散尽,月亮开始登场,它在蔚蓝色的天空中款款而行,那无边的光倾泻而下,冰壶沟无言,雪地无言,天地沉没于亘古的空旷。
冰壶沟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又似一现的昙花。珊珊来迟的还有太阳。它从睡梦中浅浅地醒来,稍稍活动一下筋骨,隔着云层,隔着层层叠叠的树木,看着冰壶沟睡梦酣甜,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寐一般耷拉着眼皮。草根等不及了,攒着气力,从雪地里往外拱,树枝上也有嫩芽冒出,在风中颤动。只有进入夏季,太阳才想起自己该干的事情,它像一个冲动的汉子猛然杀出,一声震吼,似剑如戟,刺破云层,刺向冰壶沟,那些晶亮的冰,遽然惊醒,于是,在这寂静的深山,在连绵二十多公里的空谷,响亮的炸裂声此起彼伏,然后碎成一大块一大块,再是更多、更小的一块块,如同脱去棉衣棉裤的孩子,一下子放开了手脚,你推我挤,身披碎金般的阳光,随着水晃荡,又复还原成水。
我没有看到冰壶沟的溪水结冰的盛大场面,以上的描写纯属于想象。想象可能与真相差距千里,也可能逼近真相。无论怎么说,在寡淡的生活之余,胡乱地想象一个远方的景点,就像想象一个心仪已久却又素未谋面的朋友。
幸运的是,在想象之外,我真切地看到了这位“朋友”的另一副面孔。
是仲秋。我们往冰壶沟里走。路两边是收割过后的田野,一排排草垛蹲坐在地里,像是疲倦之后的休憩,也像是在怀想曾经的盛年。鸟飞来飞去,在草垛间、稻茬间,低头觅食,一阵风过,它们又扑棱着翅膀,呼啦一声逃走,立在不远处的枝头,转动着小脑袋四处张望,却是惊魂未定,又腾起身子,扑向对面的山。山,有孤零零的,是从尘世逃逸的高人;有携手并肩的,是相看两不厌的情侣;还有一排排的,是正在阳光下闲聊的乡邻。草垛、飞鸟,山,这些从远古走来的事物总会让人内心安稳。阳光明晃晃的,照在身上,不温不火,却有贴心贴肺的暖。同行者正兴致勃勃地翻越山脊,去看东北抗联的遗址,我一个人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两边是斑斓的山,高大的桦树黄得敦实、沉稳,落叶松绿得浓烈、厚重,冷不丁有一两棵纤细的枫树在山坳或山坡上突然跃出来,抢镜似的,抛出一大片红。
脚边就是冰壶沟。岩石黝黑,似乎摸一把,就会染黑了手指;水,浅浅的,捧一把在手心,可以看到阳光跃动;更惊艳的,是溪水里的叶子,多是枫树的叶子,朱红、嫣红、深红、水红、橘红、杏红、粉红、桃红、玫瑰红,还有黄色的——鹅黄,茶黄,杏黄,驼黄,姜黄……岩石上也落满了各色的叶子,像是一幅幅精致的油画。阳光洒在溪水里,洒在明亮的叶子上,水里有光,叶子上也有光,我的心里也有光。
我坐在溪水边,想,要是有几个好友在这里饮酒闲聊,会不会是人间第一等美事?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树上的叶子惊慌失措般地纷纷逃离树枝、树梢,像扑腾腾飞离的鸟儿,路上的叶子也滋滋地翻卷着,似数不清的蝴蝶翩翩起舞,有的钻进了了树丛中,有的飞到了岩石上,更多的是扑到了冰壶沟清亮的溪水中。水,是从天上来的,先是来到老秃子顶,再来到冰壶沟,从山巅、山涧,一路奔波,采蓝天白云,披日月星辰,荟鸟语花香,最后又收下缤纷的落叶。那些叶子在水面上沉沉浮浮、摇摇晃晃,像是水上绽出的一朵朵花。
我不知道冰壶沟开花的时节,是不是它最美的时刻。但冰壶沟的风肯定知道,它头顶的太阳和星星肯定知道。
无论如何,叶子把自己交给了风,就像人把生命交给了时间,都是顺理成章。冰壶沟的风没有辜负那些美丽的叶子,它把那些叶子又交给了溪水;那些溪水,一路上开着花,歌唱着,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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