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价值

红薯据说最早是在福建栽种。因来自域外，闽地人称之为“番薯”。农民是很实在的，一个“番”不但记住了薯的名，又道出了红薯的出处，易记好懂。

番薯是粗粮，不作主食。但追溯到那些饥荒年月，如果找一种作物跟人类共患难，那一定是番薯。我的公公是农民，年岁已大，从事劳作时常显得力不从心，田里种的庄稼越来越少，田地丢荒了好些。每年农历八月前后，一场秋雨下来的时候，他总要弄一亩几分好地出来，把年头种下的番薯苗一根根割下来，种上，等待入冬后的收获。番薯收获好了，公公脸上不见欢喜。我很奇怪：丰收了，不好么？公公说：丰收了，要记在心，脸上不敢露出喜来，否则老天知道，下一年要使坏呢。真要是遇上了歉收的年冬，公公也不敢真恼火：人靠着天吃饭哩，给你几多由天说了算。我不知所以然，但又觉得深以为然。

公公爱种番薯，也爱吃番薯。大冬番薯甜，皮下一层汁水比糖甜。一天一大煲番薯，吃到饱，能顶饭。我就不行。公公说：你们是遇上好年头了，我们是吃番薯长大的呢。番薯从生产队分了回来，像宝贝一样藏起来，许久才能吃上两根。我似乎有点理解公公对番薯的偏爱，大概是不敢忘记了那个饥饿的记忆吧。在他眼里，这番薯，分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哪。

近日在微信上看到一则消息称番薯苗赛人参，不禁哑然失笑。这话放在今天，得到很多养生者的追捧，想想，若是在一担番薯换个媳妇、吃番薯连皮都不剩的年代，谁能把番薯苗吃出人参的效果？饭饱思养生，大家朋友圈晒的不再是大鱼大肉，全是什么烤番薯，窑土鸡……人们追求吃农家菜，过农家乐的生活本无可厚非，番薯苗介于油腻饭菜间的清淡倒也爽口，但如果要天天吃农家菜为生，日日过农家乐为活，怕是一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吧。我鄙视那些虚伪的农家崇拜一族！土地跟农民，粮食跟生存，从来是神圣的事情。

人们常常把没有用的人称为“大番薯”，我认为，这一说法实在是有损番薯的名声。番薯是大智若愚，不需要沃土，不用刻意呵护，只要脚踏实地，它就能以一根细藤在土地下默默积攒生命的能量。

我是见过番薯的顽强的。在院子黄皮树下，围满了一圈番薯苗。其实，谁也没栽过一根番薯，没插过一棵薯苗，谁也不知道这圈番薯苗是怎么就茁壮成了这样的。又或者是谁无意丢的一块番薯茎，还是谁摘炒番薯叶时随手丢了一根梗？番薯用眼前的一堆肥绿告诉我们，这些都不重要了。

夏天的时候，大雨小雨整整下了十几个日和夜，直到墙角跟、草丛里的蛙鸣虫吟都声嘶力竭的时候，整日泡在水里的番薯苗，吃饱喝足像水葱一样的嫩，碧玉一般的绿，摘炒就是一盘绝妙的下饭菜。

隆冬时节，厉风卷落满地枯枝黄叶。连着几月无雨，番薯苗已是日见枯槁，一地枯藤进入冬眠。母亲掘地挖薯，竟也收获了一窝番薯，只留一地残局。殊不知严冬后残败中又见芽儿萌动，枯藤复活，至春来夏至，还原一片逼眼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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