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瓜抱苦蒂

□翟慕航

作家韩寒曾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不想要的东西。”我觉得他对生活的这种理解过于消极——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求之不得”与“驱之不去”是人生常态。只要有一颗强悍的心,缺憾并不能贬损人生的价值,甘瓜常抱苦蒂,玫瑰绽放在荆棘,荷花出于污泥。

曾经阅读过一册题为《微笑的鱼》的绘本,画面唯美,情节感人,让我兴奋不已。作者是谁呢?他一定是一位幸福的人。带着好奇,我查找作者的资料,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几米,一位用生命追逐梦想的画家。在开始创作这个绘本的时候,他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只是为赚钱谋生。不久,他得了白血病。得这种恶性疾病当然是不幸的,但疾病带来的巨大痛苦促使他对生命有了崭新体验和理解。画画不仅成了他躲避病痛的天堂,还成了他记录生命彻悟的载体,创作的过程成了他对生命意义反思的过程,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情感倾注于画作之中,画风为之大变,艺术水准突飞猛进。

没有人想要承受痛苦,但并非生命真的不需要痛苦。一个孩子看到一只蝴蝶的蛹裂开了一块,鲜艳的翅膀已经露出了一角。蝴蝶拼命地往外挣,可是过了好长时间,翅膀才抽出那么一点点。孩子不忍心了,便用手帮它脱去了薄壳。可是不知怎的,蝴蝶的翅膀上出现一片黑液,晾干了也舒展不开。它不断地扑棱,可是就是飞不起来,而且不久便奄奄一息了。世界露出残忍的公平:没有经历该承受的苦痛,将永远不会有自由飞翔的时刻。这是生命的法则,蝴蝶如此,人是如此,万物亦如此。那个天真的孩子好心办了坏事,只因为他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去年去新疆旅行,我们乘坐的大巴穿越了塔克拉玛干沙漠。漫漫荒漠之中,忽然有胡杨映入眼帘,让人激动不已。有时一棵与另一棵彼此遥望,疏疏朗朗地散布着；有时成千上万棵簇拥在一起,高高低低连成一大片；已经是秋天了,大片的胡杨叶变成金黄,在阳光下泛着光,美得让人心醉。有时一圈大大小小的朽木,那是胡杨的尸体,据说有的已经散落上千年了。最让人震撼的,是那些死去而依然不倒的老胡杨,树皮已经脱落,干枯的树杆光秃秃的,千姿百态,煞是悲壮。它们是天生的艺术品!新疆人对它们特别偏爱,有的放置在宾馆里,有的摆放在公园里,有的放到展览馆。这些枯干上,是成千上万的伤疤构成千奇百怪的形状,看着让人震撼!遥想当年,那些胡杨生长在沙漠中,每一次大风,都会有无数的沙砾击打它们的躯干,每一个创伤都会留下一个伤疤,这些伤疤一层层累积,一层层叠加,千百年后,这些瘤疤变成了千奇百怪的造型——任凭最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也雕刻不出这样的形状!只有千百年的痛苦,才能造就这样自然天成的艺术品!

我是个热爱写作的人,闲暇时孤芳自赏地翻阅自己的那些文字,常感到惊异:那些有些创意与内涵的文字都是在难过时写成的,快乐的时候我很少静下心来提起笔来,偶尔写成的也都是若干肤浅的句子加上一连串的感叹号。古人曾有“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的名句,看起来是不无道理的。愁苦的潭水深不见底,快乐则是清澈见底的小水洼。苦痛带来的很可能是在平淡生活里求之不得的宝贵财富。当你面对那些不愿承受的苦痛之时,不妨想想这些苦痛是不是蜕变路上不可缺少的锻炼,像几米,像蝴蝶,像胡杨,像无数遍体鳞伤却闪闪发光的伟大生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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