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读的村上春树

□本报记者 江丹

因为《挪威的森林》和“青春三部曲”的流行，村上春树一度成为“孤独忧郁”的代言人，而他对历史和社会的严肃审视却往往被读者忽略。新作《刺杀骑士团长》十分吸引中国读者的一点是其中的二战情节，人们好奇这位著名的日本作家对那段历史的态度。实际上，村上春树已经在多部作品和多个场合对此有过表达。他的作品里不是只有爵士乐，还有对暴力和伤痛的思考。

小说家思考暴力和伤痛

“孤独忧郁”被视为都市青年的精神特质，也被视为村上春树小说的美学理想。尽管这是一个普遍的认知，但它也可能是对村上的一种误读。在孤独忧郁之外，村上春树要表达的还有很多，但却因为读者的这一刻板印象极容易被忽略。

1995年，二战后50周年。这一年，亚洲各国兴起一股受害者向日本法庭提出赔偿要求的运动，日本本国也发生阪神大地震和奥姆真理教制造的“沙林毒气事件”。这些事件，引发了村上春树对战争和暴力的思考。1995年，他完成新作《奇鸟形状录》，以诺门坎战役为背景，写的是战后责任和民族记忆传承问题。1996年，村上采访了62位“沙林毒气事件”的受害者，据此写就长篇纪实文学《地下》。1998年，他出版了对奥姆真理教教徒以及前教徒的访谈录《约定的场所》。之后，他在《海边的卡夫卡》《象的失踪》《1Q84》等作品中，都没有放弃对社会问题的思考，遗憾的是，读者往往更关心其中的奇幻情节。

“我认为当今最为可怕的，就是由特定的主张、主义所造成的近似‘精神牢笼\’的东西。多数人需要那种框架，一旦没有就没法忍受。例如奥姆真理教，还包括各式各样的囚笼或者围栏。一旦进去，很可能就出不来了。”作为一个观察者和审视者，村上春树在谈及《1Q84》的创作时说。

村上春树正在热销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中，十分吸引中国读者的一点是其中的二战情节和村上春树的历史态度。在他看来，历史是国家的集体记忆，“将其作为忘记或偷梁换柱是十分错误的。”

但又不仅仅是历史，这只是带给人们伤痛的一个方面。“这个故事中登场的人物，都经历了各种意义的伤痛。”2016年，村上春树在介绍当时还在创作中的《刺杀骑士团长》时如是说道。

精神道具征服中国读者

中国读者认识村上春树，大概是从他那本创造出版奇迹的《挪威的森林》开始的。1990年代初，《挪威的森林》中文版由林少华翻译、漓江出版社出版，甫一上架，就从书店里成片的伤痕文学、拉美文学作品中脱颖而出。“村上春树热”由此而起，并延续至今。

林少华在他的著作《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中写道：“作为日本的文化人，恐怕还没有谁能像时下的村上春树这样在中国有这么高的知名度、这么大的影响力、这么多的‘知音\’以至‘村上迷\’。川端康成一再絮叨的樱花富士山也好，三岛由纪夫极力渲染的金阁寺也好，都比不上几乎没有任何典型日式道具的村上小说那么让人对日本文学以至日本产生兴趣。”

村上春树的道具不是物质的，而是精神的。书中主人公孤独忧郁的气质，和一次又一次提到的爵士乐、美国文学，迅速让对都市文化生活质量有所要求和憧憬的中国年轻人产生共鸣，他们觉得这位来自日本的作家，精准地帮他们找到了精神归属地。或者说，人们喜欢村上春树，并不是因为他描写了一个别致的日本，而是因为他写的现代都市生活中人们拒绝随波逐流的一种精神状态，那些原本看起来有些高雅的文化竟然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生活日常。在这一方面，村上春树最典型的代表作品就是《挪威的森林》和《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组成的“青春三部曲”。

在村上春树的诸多精神道具中，爵

士乐几乎最为常见。村上春树把自己的这一日常爱好和音乐品位，在书中写得淋漓尽致。《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和直子爱情的背景音乐是比尔·伊文斯的《献给黛比的华尔兹》、卡洛斯·乔宾的《并非终曲》《伊帕内马的少女》等。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我”听着斯坦·盖茨的音乐工作，“我边译边用盒式磁带听斯坦·盖茨，如此译到中午。”

“村上之子”模仿孤独忧郁

在很多作家的成长经历和阅读经验中，村上春树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存在。“80后”作家周嘉宁在回忆青春时就写道，1997年，“一本《挪威的森林》被翻了很多遍，姑娘们都愿意像绿子一样穿短裤，晃荡着两条细腿，并且都死死记住绿子与渡边的对话：‘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整个世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受村上春树的影响，周嘉宁和她的伙伴也开始听甲壳虫乐队，看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2002年，美国《时代周刊》杂志提出“村上之子”的概念，指那些喜欢和模仿村上春树的人。日本文学研究学者藤井省三认为，王家卫是最有名望的“村上之子”之一，他在《重庆森林》《阿飞正传》等电影中对数字的偏执，村上春树色彩很是明显。比如前者那段非常经典的台词：“从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是阿May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的生日。我告诉我自己，当我买满30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段感情就会过期。”

在村上春树的“青春三部曲”《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中，这样的氛围描写随处可见。《寻羊冒险记》中，村上春树写道：“大约200张唱片，哪一张都伤痕累累，但至少并非毫无价值。音乐没有思想那么容易风化。我按下真空管增音器的电源开关，随手拣起一张唱片放上唱针。纳特·金·科尔在唱《国境以南》。房间的空气似乎倒回了五十年代。黄昏时雪仍在下，草场白茫茫一片。及至夜色笼罩四周，雪终于停了，深沉的静寂再次压来。一种无法抵御的沉寂。我把唱机调到自动反复功能，听了26遍平·克劳斯比的《白色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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