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权的诗 （10首）

聂权 （北京）

名家近作

聂权，1979年生，山西朔州人。现供职于北京某刊。有诗集《一小块阳光》《下午茶》。曾获2016年华文青年诗人奖、2017华语青年作家奖等奖项。

不再

未料想，有一天

身体会背叛故乡：回乡一周

额头泛起小颗粒

回京一天

额头光洁，咽痛

也渐好

六年，我一山西人

渐不嗜醋

不嗜面食，一朔州人

南街杂各、抿掬、莜面鱼鱼

土豆肉炖粉条、刀削面

渐只做一年饮食调剂

时时勾动肠腹馋虫之

销魂美物

不再。怎知

一种深处悲凉，起自何时

又

将止于何处

世间

每次回乡，艾青

都要去看看他的樟树娘

他要去摸摸她

——他克父母

父母让他认樟树做了娘

他不再以蒋作姓

他的儿女

都姓艾

世间恩义

有续有断

土豆丝和茄子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重点在于：它是

一盘土豆丝和一盘茄子的故事

“没有我，你能吃到

茄子和土豆丝？”

他炫耀他的恩赐

她转身，打包行李

寄回老家

她的姐姐，影院里看《黄金时代》

忽然大哭：“萧红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妹妹，过的就是什么日子”

萧红嫁了萧军，她嫁的

是一个上海老男人，一起

过了三年

飞机向西七小时

山河如米粒

公路成丝线

我们的颠簸的人间的罪

多么微不足道

宇宙间的辽阔，可以赦免它们；

我们的人间的爱

又是多么重要

不见人烟的寘寂，加深了它们

寇白门

女侠寇白门，据说

发苍苍迟暮之年

苦苦留宿心爱韩生不成

俄闻其

与年轻婢女颠鸾倒凤

忿而成疾

一病而逝

对现实衰老的拒绝

侥幸逃脱时光的

错觉，她

并不是孤例。你可以

嘲笑她

却不能

嘲笑一面

茫茫尘世间

心灵的镜子

莫名

幽谷深深

鸣水溅溅

一路看见那人

盘桓而上

台阶盘桓而上

他一路摘了草叶、花朵

塞进嘴里

行为殊不可解

面容却有微戚

满山寂寂

莫知其因

满山苍翠

莫知其哀

“我买你”

胡蔓草

丛生邕、容二州间，花从来不能成朵

不起眼

却有变化莫测之毒性

猛烈，误食三日卒

也易解，知者

觅来白鹅血或鸭血

饮而可解

倘有人

一意求死

可与它交易

将珍贵之物投给它

并和它沟通：

“我买你”

因那断肠语

世间再无解药

后英庙

嚯，壮士！ 明，嘉靖十四年

樵夫陈后英

半山间瞥见

人含草马衔枚

来犯的倭寇

舍身取义的卑微人，吩咐同伴

回城中报信

而自己，山隘口垒石塞路

待群儿至，一声大喝

持斧，长身暴起

蒲城人为他建

后英庙，庙小

而坚牢

五百年间

感恩，和牺牲

一样，同是人间难得的情义

清晨

众妙之门打开

钥匙是那一道晨炊

和荷包蛋

云端传来隐约的吟唱

日常生活平淡的幸福

和刚洗净的有小胡茬的脸

构成浅浅的应和。

跪

很多乞讨者

是骗子

他不是

实在没有路了

终于要屈服了

他咬咬牙，闭眼

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屈从命运的一跪

多么艰难

白云在蓝天上

有碰撞出的，好听的叮当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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