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戈
收拾书架,是我的一个爱好。在我看来,书也是某种生命体,书架,就是它们的集体宿舍。作为舍监,我常常要安排和调整它们的住处。
书们,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身材单薄,有的厚实粗壮,有的是布衣士子(平装),有的是华服加身(精装版),有的年岁已高(跟着从我老家出嫁,几经辗转的书,还有爸爸当年转赠给我的旧书,又有一些旧书店淘来的八十年代旧书,装帧和封面都简素,身量也小,我把它们专门放一格),有的还没拆封,蒙着薄膜。
基本摆放原则,是参照图书馆的编目,以国别和书的文体、类别来分——常常去图书馆借书,对“A”到“Z”的各个区域,都如自家客厅一样熟悉。那天,站在“TU”区那几架书前,正翻书,眼见着一个姑娘从“TS”区晃过来了,我心想:“你该回头了。”“TU”区之前是“TS”区,“TS”是轻工、纺织类,有很多钩编、烹饪书,是女性的兴趣范畴,到了“TU”,就是清刚硬冷的建筑工业区,正想着呢,姑娘转身走了。
当然,给书们分房时,我也很顾及亲情:一家人的书,有时会超越一般性原则,摆在一起,比如柳宗悦、柳宗理、柳宗民父子三人,虽然从类别上分属民艺、设计和植物学,但是他们是亲人,所以高低错落地站在一排。又有的是夫妻情侣,比如周有光和张允和,当然要排排坐;至于文坛宿敌、口舌不断的,要隔离,比如纳博科夫和布罗茨基(后者我和桑塔格放在一起了,好歹他们是情侣),谷川俊太郎,我谈不上偏爱,但把他放在我的佐野洋子旁边,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唯一配得上我女神的男人吧。有次,听闻某作家夫妻已经反目,我第一反应就是:把他们的作品分开。
有时玩心一起,也会随性摆放。比如按颜色:把某个书架的书,以颜色分类,远远望去,色块纷呈,小时候看《爱的教育》,里面有个小书呆子,他的书很多,都是按颜色摆放的,同色系的书放在一起,我老是喜欢想象那个书架。一个丰饶的、华美的精神宝矿。
书的数量不算少,但我总能记得某本书的大体方位。它们像晚饭前在楼下嬉戏的小孩,我即使切菜煮饭,不抬头,也知道它们在哪。轻轻一声呼唤,它们就能应声而出。
陈年旧书、资料书,都放在阁楼书墙上。装修时意念清晰、一定要设置的功能区,就是这面书墙,它的长度是五米,最高处三米多,低处一米六左右,装了八格书架,从十层到五层不等,随着年月流逝,开始散逸出轻尘味道的它,是我坚实的精神粮仓和大后方。
整理旧书的时候,会时空恍惚。中学时买的一本《色彩心理学》,还在书墙的第三架第四层上,我依稀记得,当时出版界开始渐渐繁荣,日本的笔迹学、色彩研究书进入了中国,而这又在我的兴趣范畴里,那本书我研究了很久,拿来偷偷比对周围同学的衣着选色,心中暗暗揣度,乐趣无穷——再看看眼前,我最近手边在读的,正是一系列的色彩专题书:于非闇的一本关于中国画的颜料研究、鲍尔的《明亮的泥土》,写菲利写西方颜料史的《颜色的故事》、贾曼的《色度》、帕斯图罗的《色彩列传》,全是关于颜色的书。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和那个好奇心爆棚的中学生之间,心,又走了多远的路呢?
楼下还有四个书架,卧室里的两个,是敞开式的,开放式书架的好处,除了取放方便外,就是利于展示收藏物。我不喜欢过度添置琐碎的小物,怕除尘麻烦,除了有纪念意义的:从小到大的照片,朋友从意大利带给我的莫兰迪明信片,装框放好,又有一个“止语”的小石花器,养着铜钱草,我很喜欢这两个字……少言生静,静则生明。
这两个卧室书架里,放着我最心爱的书。书柜都放在我床边,通常该摆衣柜的位置——当年装修时,我说不要买衣橱,大家不信,结果,衣橱在空置很久后真被拆了,我的四季衣服和鞋子、包包,一个两门小壁橱,足够装了。最爱的书,都得在眼前,我喜欢睡着的时候,也知道它们就在我附近陪伴着。书并不是简单的消费品,比如那套洪范版的西西,共计二十多本,是我收集多年才集全的,它们来自五湖四海,从苏州诚品到香港的旧书店,还有朋友的赠品,里面凝结了时光和友情。
楼下另外两个书架,是配玻璃门的,用以放置必须防尘的轻型纸做的书,和皮的彩陶手作。钢琴边那个深色的书柜,是白蜡木的,颀长优美,与琴同色,专门摆放例如新经典的外国文学系列和南大社的精典书系、邓云乡文集这种成套的书,小书房里那个,是白橡木的,实木质地,随着时间流逝,木色越发沉着,里面散放着早些年读的一些散杂文集子。
我看西西的书,特别喜欢她写的逛街段落,有三次逛街,让我印象深刻:第一个,是在《店铺》里,写的是老街上的传统店铺,酱菜店、南货店、藤器店、腊鸭店、古董铺子;第二个,是在《哀悼乳房》里,写的是切除乳房后拖着病体逛拱廊街,看橱窗里秋叶图案的毛衣;第三个,是《候鸟》里孩子视角里的故乡的店,蛋糕店、理发店。这三本书的写作年份,是1975、1990、1991年,在乳癌之前和之后,一个大病之人,一以贯之的,是依旧有着对世界、对美的热情,旺盛的生趣。这个,是她最打动我的地方。
而我在书架前的巡礼,正如逛街的快乐,看到那么多美丽的思想,像花朵含苞在原野一样,安静地待在它的物质形式里,只等着我去唤出那美与智,再一一内化为自己的。花儿就在那里,那时时可推门领取的喜悦,让人幸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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