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问了,你别问了……”辛追用肩膀或手肘轮流按住话筒,用力得仿佛抓着一个打到极限的方向盘,可眼泪已经昭告着决堤的信息,在她的衣襟前聚出一片开了洞似的印迹,而她就如同从这些瘀斑开始溃烂的一颗苹果,躲在角落里要将自己长出霉变的菌来。到了第二天,楼上更是加入电钻的伴奏,一副欲争高下的惊天动地,只有它突然停歇的时候,辛追才被刹那安静的周遭提醒着察觉自己的哭腔。她甚至一瞬吃惊于自己原来也可以拥有失控的音量。像支疯狂的笔,将原先细致的描摹完全破坏,毁成一张漆黑的纸。
要消化所有不被身体和意志所接受的改变,过程漫长而煎熬。好在每天还能发生大大小小的杂事,自己改上夜班了,门前的烧烤涨价了,表妹放假回来了,姑妈全家一起去杭州玩三天,最后当楼上的装修也终于宣告了结束,一串鞭炮喜洋洋地在草地上合奏几分钟后,新生活的篇章是从辛追头顶那块水泥板上展开的。
那么自己或许也能抓住这个暗示般的信号,在被人问起时,淡然地回答:“是啊,谈了五年,但彼此觉得不合适,所以都结束了。”
“你还年轻嘛。”从课间休息中出来倒茶的崔洛川凑着杯沿喝一口,“这事迟早会经历一两次的。”
“多么七老八十的口吻啊。”辛追笑他。
“说得对,瞧我连喝水都怕烫。”一边说一边朝杯子里频频吹气,随后瞥见外教探出头宣告休息结束,崔洛川放下腿,对辛追表示,“走了。”
辛追动动脑袋没发声。
她是在公司电脑内等级的学员资料里查到崔洛川的名字的。既然对方接连请了她三天奶茶,到第三次辛追便发觉似乎在“谢谢”前加个称呼更合适。同时跟在崔洛川名字后跳出的一行身份证号码也额外交代原来他今年三十五,比辛追年长了一轮。当初第一印象里所谓的“年轻白领”看来完全是建立在外表上所妄断的结论。
“这话太伤人了。”当彼此变得相对熟悉后,崔洛川曾经对此表示强烈不满。
“我的意思是你看着还是很年轻,跟二十几岁没两样。”
“越描越黑,越描越黑。”崔洛川摇着头慢慢笑,声音很温和,但似乎是一贯的作风,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闪着不能用同类词语形容的光。
晚上九点半,辛追老规矩地锁了公司大门后离开,停在草坪上的一辆车朝她嘟嘟按着喇叭。辛追有些奇怪:“哎?”随后她认出驾驶座上崔洛川的脸,“……你今天?”
“今天开车来的。”学校开在闹市区,停车难的问题辛追也曾听其他人抱怨过,“你家在哪个方向?送你一段。”
“……啊?”辛追犹豫着。“哪个方向?”“……我,南杨区的。”
“还真顺路,送你一段吧。”崔洛川打开靠她一侧的车门。
“是么……”
“嗯,正好要去那边办点事。”
对方没有细说,辛追却对“办点事”这三个太常用的笼统字眼并不信任:“不麻烦了,不用了,真的,我换车回家很方便。”
“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收你车钱,但到最后我会说没有零找,让你先留着下次再还我……但不觉得这样太烦琐了吗?”
辛追笑起来:“那好吧。谢谢。”她取下围巾坐进副驾驶拉下保险带。在最初十几分钟没有对话的状况下,她全心全意对待手里那条从网络上购买的围巾,反复折来折去好像是项无限重要的事业。
“南杨区的话,挺远吧,平日里上班。”“嗯,不算近。”“但是每天这么晚回家,父母肯定挺担心吧。女儿不能回家一起吃饭,家长会心疼的。”“……他们习惯了……”辛追觉得自己不算扯谎。
姑妈把表妹当成一块蛋糕,而母爱的目光就在上面挤满了一圈圈饱胀的奶油花,堆放不下她四溢的宠爱。表妹抵达的那天是周末,连姑父也从新加坡赶了回来。辛追推开房门时,表妹坐在沙发上吃着一盒冬天里相对减产的草莓,姑父在左侧,一边埋怨“懒成这样”,一边替女儿逐个摘去叶头,手心里攥了一把绿。姑妈则端着昨天熬成的粥,见辛追站着,顺便招呼她:“饿了吗?给你也盛一碗吧。”
辛追看见表妹巨大的行李箱躺在房门后,五颜六色的衣服宛如盆花一样生长出来:“啊……不用,我吃过了,刚刚,就之前。”她退到客厅一角,不自觉地在背后握起手,朝房间里的亲戚们腆着一副礼貌的微笑,却多多少少,好像放置在灯具市场里的某一盏小廊灯,她自身的光在这个更宏大的明媚中间完全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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