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山路 彭明霞

小时候，我家住在丘区深处。出行，要翻一座荆棘丛生的山头，过一段陡峭崎岖的山路，步行九里多地才能到达集镇。

那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孩子们上学，村里没有学校，要走狭窄的田埂路，过散养大黑狗人家门前的鱼塘，沿着陡峭的山路爬过一座荒山，穿过近两公里没有人户的无人区，才能到达邻村的小学校。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没有食堂，因为山路远，中午不能回家吃，需要自己带饭到学校当午餐。带的饭，冬天冷得像冰块，夏天馊得像臭豆腐，而且，有时候连“冰块”和“臭豆腐”都没有。那个年代，家里粮食还不怎么够吃，晚饭剩余少。第二天早上，我和小叔热了剩饭当早饭吃过之后，就很少有多余的带去学校中午吃了，下午只好饿着肚子上课。傍晚放学，经常饿得眼冒金星，走不动山路。一起上学的十来个小伙伴都像小叔一样，比我大几岁，跑得快。我因为饥饿，加上体质差，走得慢，经常被落下。路过无人区时有一片坟场，路过鱼塘时有一只大黑狗，我赶不上伙伴们，心吓得咚咚直跳。

再大一点上了小学三年级，小叔和他的同龄伙伴去集镇上初中了。有些孩子吃不了走山路的苦，辍学了，我上学没了同伴。好在妹妹上幼儿园了，我得带着一起。带着妹妹上学，因为是姐姐，我不再怕那片坟地，也不怕那段无人区，我可以和妹妹大声唱歌赶走恐惧。我们最怕的是，雾天鱼塘边的黑狗，雨天陡峭山路泥泞里的荆棘刺儿。

小时候家乡的冬天，常常有大雾。上学要走不少山路，得早起。爸爸妈妈天不亮就上山干活了。搬到新家后，我天不亮就起床，搭着板凳够着灶台做好早饭，把妹妹哄起床穿衣吃饭，把两茶盅饭菜装进帆布书包，把书包挎在脖子上，背着妹妹上学去。

鱼塘边那段路，一边是河坎，一边是常年蓄水的鱼池，路又窄又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大黑狗那段时间带了一窝崽，常常不做声就蹿到了背后要咬人，吓得我和妹妹魂飞魄散。后来有了经验，我们捡了两根长木棍，我在前面边挥舞木棍边往前走，妹妹在我背上，转过身去看着后面，也一直挥舞木棍。一次，那群恶狗从河坎下边侧面绕道突然蹿上来，我和妹妹吓得一屁股摔倒地上，边挥舞木棍边大哭呼救。哭声吵醒了鱼塘里面的那户人家，他们赶出来唤走了恶狗们，我才背着妹妹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爬过山头去学校。

没有雾的天没那么怕狗，因为可以和它们远远地对视。我们挥舞木棍呵斥，它们就不敢蹿近了攻击。可是，记忆里没雾的天几乎都在下雨，走泥泞山路，无论是胶鞋还是布鞋，到了学校就湿透了，穿着会挨冻一天。得把鞋脱了放在书包里，光着脚丫走，到校门外的小水沟洗了脚才穿鞋。冬天，光脚丫走路冷倒没啥，难的是爬山头的那段陡峭山路。山路是黄岩石开出的小道儿，细碎的石子儿硌得脚板生痛。泥泞里还混杂着散落的荆棘刺儿，一不小心扎进脚板就惨了。

一个下雨天，路特滑，我背着妹妹爬山头时，摔了个底朝天。我脚踝被蹭破了皮，脚底锥进了荆棘刺儿。我瘫坐在地上，痛得失去了知觉。妹妹吓哭了，我没有哭。我为妹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安慰她。回头看看我们爬上来的山路，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好好念书，长大后走出大山去工作，然后回来给村里人修一条笔直的大路，让村里的孩子不用走山路遭罪、怕山路辍学，大人也不必肩挑背磨地盘肥料进山、盘粮食出山。我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莫名的兴奋，一点也感觉不到脚的伤痛，背着妹妹一路小跑上学去了。

在接下来的小学生活中，走那段山路上学，脑子无数次的勾画自己想要的未来，不知不觉，目标愈来愈清晰。

可以说，是难行的山路给了我理想。有了坚定理想的支撑，我勤奋苦学，后来顺利考上了乡里的初中、县里的高中。再后来，考上了大学。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完成学业参加工作。在我多方努力，仍然不能为修建家乡那条山路出力的时候，勤劳勇敢的家乡人大力发展栽桑养蚕和水果种植。在乡镇党委政府、村两委的组织下，家乡人自筹资金、投工投劳，在山脚下的河边，开出了一条碎石机耕道，对接上了邻村去集镇的机耕道。机耕道虽然不宽，但平坦，且再也不用爬山头了，小型货车、摩托车、自行车都可以直通集镇。村里出行状况得以改善。

本世纪初，国家大力支持村民一事一议硬化通村道路，邻村到集镇的机耕道打成了水泥路。我们村到邻村的路没有硬化，村里的水果与邻村同等品质的水果相比，价格要低好几毛钱。于是村民也积极筹划，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村里的机耕道，随时轮换维修、管护，大会小会都激烈讨论，献智献力筹备修建水泥路。

2010年前后，家乡的水果种植规模扩大，家乡人的钱袋子鼓起来了。尝到了“要致富、先修路”甜头的村民，更加迫切地想走上水泥路。随着国家财政对农村公路建设支持力度的不断加大，家乡那段2.2公里的通村路终于争取到了项目补贴。家乡人踊跃筹资投劳，很快就将碎石路硬化成了水泥路。接下来的两三年，村委会到村里各小组，也陆续修成了水泥路。

如今的家乡，一条条灰白平坦的水泥路直通村民的小洋楼、青瓦房，家乡人到田间、地头劳作，也都走上了水泥路、机耕道，村民种水果、卖水果，再也不用肩挑背磨。村里的孩子们上学，都是去集镇或进县城，他们再也不用怕湿滑鱼塘路边的大黑狗，不用怕陡峭山头泥泞路里的荆棘刺，中午不用吃“冰块饭”“臭豆腐饭”，他们和城里孩子一样，家人开小车、骑摩托车电瓶车，上学放学来回接送。

家乡的山路，磨练了家乡人的意志，浓缩了家乡波浪壮阔四十年的变迁。勤劳智慧的家乡人没有停步，正谋划着把家乡的山路拓宽、美化、黑化。我仿佛看见，远方的家乡，明天更加幸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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