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不同的时间段都是有颜色的。清晨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正午阳光白亮亮的,傍晚时分,暮色四合,是深深浅浅的灰色。那么,黄昏是什么颜色的呢?这还真不好说,我没有办法准确地告诉你黄昏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黄昏是蜜色的?鲍尔吉·原野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蜜色黄昏》。在鲍尔吉·原野的眼里,家乡内蒙古草原上的胡四台村的黄昏像油画一般典雅,在暖暖的蜜色里,“在黄昏中,村里的屋舍草木都成了准备外出约会的盛装的情人。”黄昏,是适宜情人约会的时候,在黄昏如蜜色般的暧昧情境里,适宜任何一段爱情的生长,哪怕是屋舍草木、湖泊晚霞、河流草地、明月清风、星星和马,它们都会成为彼此的情人,自然的情人,它们都能在如蜜色般的黄昏里,感受到爱情生长的幸福。
在草原的蜜色黄昏里,“我(鲍尔吉·原野)曾经看过两匹马在夕阳的草场上漫游、吃草,然后交颈伫立,蜜汁一样的暮色流淌在它们饱满的肢体上。”我想,在马抬头远望的眼睛里,被夕阳轻抚的河流该如蜜汁般浓稠缓流,草场该呈现出洒满蜜汁般的温暖色泽。
草原的黄昏是蜜色的,在蜜色的黄昏里,作为一匹马,是无比幸福的,它们漫游、吃草、交颈伫立,它们任夕阳中的蜜色在自己的身边肆意流淌,它们也身披着草原上蜜色的夕阳。
黄昏是琥珀色的?是的,黄昏,是有着琥珀般的色泽的,昏黄、朦胧。说了黄昏是蜜色的,再说黄昏是琥珀色的,仿佛多此一举,其实不然,琥珀色和蜜色是相近的,却又是不同的。蜜色容易让人联想到甜蜜和暧昧的东西,如爱情,如夕阳下安静的村庄。琥珀色容易让人感受到温暖,如家,如母亲的怀抱,有历经岁月的痕迹,有传递温暖的情怀。
和琥珀色最相近的是松脂的颜色。松脂是千万年前的黄昏,松树流下的一滴幸福的眼泪,那滴眼泪中藏着斜阳的光辉,如家般暖意盈盈。一只不知名的小虫飞得累了,在黄昏,看见松脂如琥珀般的暖色,于是就迷路了,它被松脂琥珀般的温暖色泽所迷惑,爬进了一滴黄昏的眼泪里,它以为回家了,幸福地陶醉着,却不知自己陷入了黄昏的陷阱里,在黄昏的眼泪里一觉就睡了千万年。琥珀色的黄昏,写下一个美丽的误会。
琥珀色的黄昏,还是一个温暖的启示。“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是《诗经·君子于役》中的句子,每次读到这里,我总会想到黄昏时的村庄,鸡回到院里,悠闲地踱着步,咯咯地叫着。黄昏的日色晕染得一片昏黄,如一块巨大的琥珀,村庄如琥珀中的静物,沉潜着岁月的安祥和静美。远处的牛和羊是会移动的一丛丛灌木,它们从山坡上缓缓地向村庄走去。有人站在村口,是年迈的父母,是年轻的妻子,他们在向远方张望,在这样的黄昏,又怎么能不让人倍加思念那个于役的君子呢?黄昏,该是远人归来的时候呀,多么希望能在洒满斜阳的村道上,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足以点亮黄昏,点亮那双向远方张望的眼睛的身影。
黄昏,也该有能够温暖人心的亮色。
在扬子江边看雪
冬天,扬子江边是有雪的。我家离扬子江不远,下雪了,我喜欢走到扬子江边去看雪。
爷爷说,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对我来说,爷爷的话是可信的,因为爷爷从来不曾骗过我。从我稍微懂事一点的时候开始,每年冬至一过,在天气阴沉寒冷,冷风直往门里灌的时候,我就盼着能有一场大雪。
我所盼望的那场雪,多半会在我冻得鼻涕直流,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最初的雪,是如粉盐一般的小星雪,几乎不值得一看。它们细如白粉,冒冒失失地在空中乱撞,不分东西,撞落在地下,又钻进地里不见了,只有在路边枯黄的草丛和墨绿的灌木上,才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白色。但只要是雪,看到了,仍然是欢喜的,我甚至会因为见到雪而破涕为笑。我知道,就要下大雪了。
彼时,想看一场雪的热情,就像很多孩子迫切地想看一个童话故事一样,那样急不可耐。而雪对于我,是有强如磁场般的吸引力的。我没有把雪当成是装扮童话世界的道具,我觉得,雪是在我少年时期孤寂生活里到访的一位朋友,它给我带来欢喜,它陪我说话,它也能理解我想要对它说的东西。我们是知己,在寒冷的风里相遇,却彼此温暖了对方。
下雪了,我一定要倚在门前看雪,痴痴地看,也一定会独自走到扬子江边去看漫天飞舞的雪。看雪,还是到扬子江边最好。
我家离扬子江还有一段路,而我的外公家就住在扬子江的大堤下,有了近水楼台之便,我曾在扬子江边看过好多次雪。我觉得雪和扬子江也是知己,它们彼此相知,相逢一笑时的默契和浑然,给少年时代的我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至今仍令我念念不忘。
下雪了,我往江堤上爬,外公追出门外,向我喊道:“孩子,外面冷,衣服裹紧点,别冻着了。”外公的声音在我身后追来,又被风吹回去了。这样的嘱咐,是不应该在外面的冷风中走得太远的,它应该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在炭火红了的火塘边打转。也或者是外公的声音被我硬生生地甩在了身后,掉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又被风吹起,无奈地打了个旋儿,像一片雪花,旋即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站在江堤上,身后的村庄开始一点一点地变白。屋顶的瓦披上了白色的鳞片,房子像江里的白鱼,在灰白的村庄里游动。烟囱里的炊烟,像鱼吐出的一串一串的泡泡,咕噜着。村庄里的树耍
滑头,把雪往枝与枝、枝与干间的夹角里藏,一点一点地,直到再也藏不住了,白了枝梢,白了树干,如在灰沉的纸上写下的淡淡水墨。村边刚刚翻过的土地,又被雪犁了一遍,涌起了一层层白色的浪。
江堤上的风大,近岸处的芦苇折断了不少,岸边的杨柳也矮小了许多,渡口边的船泊在岸边,系着缆,一动不动。傍晚时分,江水平静得像是一条灰暗的丝带,缠着雪白的大地,深深地勒下去。江岸浮肿,丝带勒得更紧、更深,也更平静,静得有些可怕。
一片一片的雪,在我的眼前慢慢长大,卷天席地。此时,人在雪中,岸在雪中,江在雪中,大地也在雪中。大地苍茫,混沌一白。满眼是雪,我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站在岸上的一朵雪花吗?我不敢去问,在雪天的江边,也无人可问,我还是怕惊扰了扬子江边的雪,就让它们在江边自由自在地、安静地飘落吧。
那些年,我独自站在扬子江的岸边看雪,问江,问雪,也问自己,直问得天地苍茫远阔,有了宽广的悲凉,那似乎不是一个少年应该去追问的事情。
今年冬天,我多想再站在扬子江的岸边,看一回雪,再问一问,问问它们还是不是我少年时曾经看过的在扬子江边飘落过的片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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