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把科幻拍的这么土，真的好吗？

作者 |斯大凌，纽约大学电影系

《疯狂的外星人》是目前在春节档颇受争议的电影，早在立项之初，宁浩黄渤沈腾的组合就不得不让观众期待，毕竟是目前华语喜剧电影里的半壁江山了，更何况还有刘慈欣《乡村教师》的原著加持。

但是电影上映之后，评论面临着很极端的两极分化。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很多的好评都写着：能让观众哈哈大笑就行了，还管别的干什么？

这里就有点想为宁浩鸣不平了，不论《疯狂的外星人》质量究竟如何，这绝对不是一部只让观众笑而没有内容没有深度的作品。

关于本片的整体风格， 就有很多人提出了异议。比如著名影评人电子骑士老师就表示：“宁浩现在有钱拍大片了，却搭了个大都市里城中村的景，整个故事毫无都市感，这种审美我真是接受不能……我从根子上就不喜欢这个故事的思路、框架，乃至审美，透着一种所谓卑贱者最高贵的味道。”

有个人喜好差异是正常的，但是否认乃至唾弃《外星人》一片的审美和内容需要更多更合理的论据。

宁浩为这部电影打造的整体设定是深受后现代美学思维影响，更加具体地说是深受“解构主义”影响的。

简单来说，解构主义是将传统意义上的物体进行提炼，将其打碎到最具价值的符号，再进行重组拼贴。解构主义美学是对传统意义上艺术领域权威思想、审美的一种叛逆和抵抗，虽然仍颇具争议但不能随意摒弃和无视。

回到《外星人》一片，片头的字幕动画就直接表达了强烈的风格化暗示：在相当国风的音乐和大红色的背景下，分别出现了贴着“福”字的金字塔、穿着“龙袍”的基督像、和皮影戏在一块的埃菲尔铁塔、贴着“门神画”的凯旋门以及拉着二胡的外星人等等。

这些动画正是将东西方标志性的元素符号进行解构提取和重组，最后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景观”，在本身就非常艺术化的同时，也为全片奠定了解构主义影响下的拼贴（pastiche）基调。

而电影大部分故事的发生地都在一个类似于“世界公园”的地方，在这个公园里有着各国著名景点的“仿真复刻”，区区几个镜头里就能看到伦敦桥、曼哈顿、白宫、埃菲尔铁塔等建筑，同时还有在剧情里发挥作用的耶稣像和克里姆林宫。

将故事背景选定在这样解构和复刻的环境下，并非只为了简单的调侃，也有着非常强烈的引导指示。

正如鲍德里亚在“拟态理论”中所说，“当代社会是由大众媒介营造的一个仿真社会，拟像和仿真的东西因为大规模类型化而取代了真实和原本的东西，世界因此变得拟像化了”，那么我们在世界公园里看到的所有景象是真还是假？而其中的真假又有什么意义吗？

更加有趣的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真的有这样的公园，甚至还不止一处。著名的有北京的世界公园，深圳的世界之窗等，如果哪一天真的有外星人来了这些地方，恐怕还真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在电影中，美国的特工被公园里山寨的建筑耍得团团转，而观众们在捧腹之余也有可能接收到这一相当“后现代”的讯息：在当代社会寻找真实也是一种奢望。毕竟在解构和重整建构之中，我们又创造出了新的“真实”。

从这个角度看，宁浩利用后现代的解构提出了对当今世界的询问和科技反思，进而创造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科幻意义”。

把视角从故事背景转移到角色设置上。本片的主要地球角色有三个：两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鉴于已经有了很多解读，这里不做深度分析。但不管是一心想复兴猴戏的耿浩、天天想着发大财的大飞还是自负高傲的美国特工，这些角色都是非常刻板和简单的。

有很多观众觉得影片“太尬”，因为角色实在是太陈腐了。但这也未必不是一种解构拼贴和调侃，用刻板老套的角色设计来调侃刻板老套本身。宁浩将中国人的形象提炼为顽固和圆滑两个看似对立实则相辅相成的特质，并将中国的元素解构为驯服（猴戏）和酒文化，作为应对外星人的“制胜法宝”。

这样的解构和提炼不说是否准确，但从一些观众甚至有点恼羞成怒的反馈来看，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从花果山、猴戏到外星人以及他的“金箍”，这一系列符号直接指明了对待“弱者”（可能是地位或层次较低）时，中国人会惯有的手段。而当外星人验明正身时，酒文化的出现也反映了对待“强者”的套路。

而应对这两种手段套路的特质，则是顽固和圆滑，或者说是锲而不舍的驯服和妥协。在这样一套完整紧密的行为逻辑下，外星人的“驯服”和“同化”是容不得外人插手的，这也是美国特工频繁吃瘪甚至吃屎的根本原因。但同时，简单将故事归纳为“辱美”也是不妥当的，因为我们有理由认为宁浩同时也在讽刺这种完密的中国逻辑——为什么不呢？

影片的无厘头风格和疯狂的调侃正是表达主题的方式之一。不要忘了本片改编自刘慈欣的原著《乡村教师》。但想必很多观众看完电影之后都会一头雾水，这故事和《乡村教师》有任何一点关系吗？看起来确实比较模糊，但若是只为了借一个名头卖电影就花这么大价钱买版权，显然是不合理的。那么本片的主题和《乡村教师》有什么关系呢？

《乡村教师》是一篇短篇小说，讲述的故事是一位身处僻壤乡村的教师在面临重重阻力磨难后不堪重负，但他还是下定决心为四个学生贡献出自己最后的心力与生命。在临终前，他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力学三大定律教授给四个学生，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四位学生马上就被选为外星人文明等级测试的询问样本，也正因为他教授的力学定律让外星人了解到地球上文明的存在，并拯救了整个太阳系。这是一篇非常宏伟同时又富有情怀的小说，区区几笔真的无法总结，也希望感兴趣的读者花上十五分钟来读一读原著。

要探究原著和电影的关系，我们就必须将眼光“强行”抬高到至少刘慈欣在写这篇小说时的高度。《乡村教师》是关于整个地球“文明”的故事，而《疯狂的外星人》在此前讨论的一众解构之中，表达的也是对于“文明”的思考与探讨。最简单来说，电影和小说都在一个问题上进行了发问：什么人能代表地球与外星的文明？

电影一开场就是美国人狂妄的自述，只有他们才能代表地球文明。而随着电影的推进，我们可以看到外星人掉在了中国的“世界公园”里，在这个拟态的“地球文明”环境里接触、审视了两个所谓的中国“底端”小人物，又在驯服和酒文化的“熏陶”下被同化，最终也不知道收没收集到DNA就带了很多特产扬长而去了。

电影以一种调侃地方式回答了之前的命题：至少这俩中国人就足够代表地球文明了；而小说里，四个僻壤乡村里调皮捣蛋的少年，以及他们背后鞠躬尽瘁最后奉献生命的乡村教师，代表了整个地球和人类文明。这样的回答更像是一种思考的启发和发问——我们的文明到底是什么？

《疯狂的外星人》到底是一部怎样的电影，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我们也有充足的理由去认识、了解乃至理解电影与小说文本背后的内容和意义，而不是漠视内容与深度，随意评判。与中国电影一同成长，可能也是作为中国观众的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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