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乡愁的树 侯镛（广东）

■现在，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树不再用来打造寿材，它们是一种象征，代替我们守住一方热土。

一旦离开家乡，我们便会生出故土情结，而且越远越浓，愈久愈烈，因为我们的生命从故土开始，那里才是我们的根。

我的老家在偏远山区，山里多有高可参天的松木，老的一棵能有几抱粗，适合打造寿材。按照老家的习俗，谁家有男丁出生，活过了周岁，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就会为他和将来的配偶挑选一棵老松树，等他老了，用来打造寿材，这棵被选中的树就叫“寿木”。

父母也有一棵“寿木”，就在我家山林的深处。小时候，父亲时常带我去山里，每次走到那棵树跟前，父亲都会在树下坐一会儿，点上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着，话也不说。我想，这棵树是他的老伙计，他们之间是需要培养感情的。父亲抽烟时，我也在边上默默地坐着，看向其他的老松木，也不知哪一棵是我的，心里惶惑不安——按照族规，要等我过了36岁，才由父亲或长辈告诉我。

很多年后，我在外地工作，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女方提出要我先在城里买一套房。当时我工资不高，没存几个钱，无奈之下只好把情况告诉父母。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什么存款，但父亲还是说：“不急，我有办法，你等一个月。”一个月后，父亲托人往我银行卡里汇入了10万元。我既感动又疑惑，忙打电话问父亲哪来的钱。父亲轻描淡写地说：“我申请到了伐木的指标，把家里的松木林卖了，钱不多，你拿去当个首付吧。”我知道，父亲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卖山林的。电话里，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热泪盈眶。

不久之后，我回了一趟老家，发现我家的松树林里还有一棵老松树。父亲告诉我，那是我的“寿木”，而他们自己的“寿木”已经不见了。

城里买的新房装修好了，我结了婚，第二年有了儿子。由于工作太忙，担心照顾不到父母，于是把他们接到了城里。

不知不觉，几年时间过去了。有一天，父亲喝了几杯酒，嗫嗫嚅嚅地对我说：“我们想回乡下住……”我知道，父母上了年纪，落叶归根的情结也就越发浓烈，这是勉强不得的。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我同意了。我说：“回老家后，你们就用我的‘寿木’吧。”父亲笑着说：“现在，国家提倡保护生态环境，老家已经不兴砍树造寿材了。”

几天之后，我把父母送回了乡下老家。征得家族长辈的同意，我为父母挑选了一棵新的“寿木”，接着又为我的儿子挑了一棵。

现在，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树不再用来打造寿材，它们是一种象征，代替我们守住一方热土，守住一抹乡愁，让我们知道，不管离家多远，故乡才是我们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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