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上“幸运星”

姚鄂梅

女儿11个月的时候,我带她回了趟湖北老家,她人虽不大,行李却比我还多,但我恪守自己的原则,一包一箱,绝不多加半件。但返程时,还是多了一个爱心包裹。

下了飞机,机场内地面光滑如镜,我一路走得很精神,竟然没想到打车,就那样被前呼后拥着顺溜溜地冲进了地铁站。

问题是突然出现的,我没想到有一段没有电梯,不管怎样安排,我都发现自己差一只手,女儿的小胖腿只会一步一顿地上台阶,下台阶暂时还没学会。她肯定是要占我一只手的,行李箱也需要一只,而新增的包裹必须从拖杆上拿下来,否则我无法拎动它。我站在那里,飞快地琢磨如何能做到整体下行,往后一看,根本就是一条人头铺成的宽阔河流,我连撤回去,躲在一个僻静之处再想办法的可能都没有。

我注意到一个老外也跟我一样把自己弄得像棵圣诞树,他手上的行李箱跟他人差不多高,背上还背着一个鼓胀的大背包,他快步往下走,走到底,放下行李箱,没有一丝犹豫,立即回过身,往上冲来,看来还有跟我一样必须分两次才能下楼的人。但是,天哪,他是冲着我的行李箱来的,他抓起我的行李箱,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往下走。他在台阶尽头放下我的箱子,再去抓他自己的超大行李箱,瞬间隐入人海。

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我连一句像样的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我连他的样子都没怎么看清。直到今天,当我回忆起这件事,还是估计不出它到底在我生命中占有多大长度,十秒钟?

我本来就是个迟钝至极的人,当了母亲后头绪增多,整天都在手忙脚乱,丢三落四。

但这次我丢得有点大,我和女儿乘电梯从21楼往下,人很多,电梯里滴水难进,停在第17层的时候,为了让里面的人出去,我这个站在外面的人只好先让出去再回来,可还没等我进去,电梯门就关上了。我脑袋嗡的一声,女儿还在里面!我狂按了好几下电梯,眼前同时出现各种画面:女儿被人捂着嘴抱走,女儿在人缝里胡乱走着,在不知名的地方哭着找我。

一部下行的电梯终于停在我面前,一个头发露出白色发根的阿姨,正牵着哭出大鼻涕泡来的女儿,严厉审视着不断从电梯口涌出来的人流。看到女儿扑向我,阿姨愤怒至极,用一根手指点我:说你什么好!这种妈妈!

那次我们去外地,火车已经开动了,我却陡的一个激灵,煤气灶!灶头还有火!给女儿炖鸡蛋,我一般是先大火,三分钟后再关成中间那簇小火。我好像忘了关那簇小火苗了。

刚到第一站,我已如坐针毡,我拿起电话,打给谁呢?打110吗?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万一我已经关了,他们会不会认为我是在报假警?思索再三,我想到房产中介所的小伙子小卢,谢天谢地我还保留着他的电话。又一次,我撞上了我的“幸运星”,他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这个常年穿着白衬衣黑裤子、胸前挂着工号牌的小卢,我和他素昧平生,仅仅在他手上办理过入住手续。半个小时后,我打电话问结果,他若无其事地说:你关了。

我知道我永远报答不上他们了,面目模糊帮我拎行李箱的老外,牢牢护着我的孩子竖着指头骂我的阿姨,永远挂着工号牌的小卢,没有他们,我极有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困难和失误而难过,而悲伤,而疯狂……他们刹那间的好心和善举,令我一次次越过险境,存活下来。

人生漫长,刚好可以细细还债,既然已经无法报答我的无名巨星,那就只有行动起来,去成为别人的无名巨星。

(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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