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琳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自《庄子·知北游》开始,白驹用它的速度,一次次交集于无数人的生命历程,诠释着岁月的变迁与光阴的流逝。
寸阴与分阴
日晷是中国古代一种测日影定时刻的计时仪器。日晷由晷盘和晷针组成,晷盘常为石质,四周刻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度,用来表示时辰。晷针常为铜质,立于晷面正中并垂直于晷面。晷针的日影指向晷盘的某一位置,便可知道是某一时刻了。“寸晷”指一寸长的日影,“寸阴”就是晷针的影子在晷盘上移动一寸所耗费的时间。
《淮南子·原道训》里有载:“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勤于治水的大禹,是极为爱惜光阴的人。
“时不久留,日月其除。玄景蹉跎,忽沦桑榆。惜此寸阴,念彼白驹。昔齐骥踪,今则异涂。”西晋诗人曹摅在其《赠韩德真诗》中,抚今追昔,由寸阴而想到了白驹。对于生命中美好的瞬间,我们是否可以捕捉住它并想办法让它停留,而不是毫不在乎地任其溜走?
曹摅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学家,更是一位宅心仁厚的政治家。以信敬畏于生命,以情救赎于灵魂。“曹摅岁夕,纵囚归家。克日皆返,诚感靡涯。”“曹摅约囚”的故事,至今传颂。
比曹摅稍晚的东晋名将陶侃,借“禹惜寸阴”激励自己:“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
一寸等于十分。只有分阴,才能表达陶侃对时间的珍视。陶侃聪慧灵敏,对人谦逊有礼,做事尽心尽力。军中府中大小事情,陶侃都亲自管理从无遗漏,尽量不给自己留一点点的空闲。在他看来,活着的时候不能对国家有所贡献,死了以后不能被后人传颂,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糟践自己。
潘岳《哀永逝辞》里有“逝日长兮生年浅,忧患众兮欢乐鲜”,陆机《叹逝赋》里有“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谢灵运《伤己赋》里有“始春芳而羡物,终岁徂而感己。貌憔悴以衰形,意幽翳而苦心”……晋人对生命荒芜、流光速逝的感受,远比今人敏锐。
后主多情
“勒移码瑙色,鞭起珊瑚扬。已同过隙远,更异良弓藏。且观千里汗,仍瞻百步杨。非为从逸赏,方追塞外羌。”南朝陈后主陈叔宝在《五言同管记陆瑜九日观马射诗》中这样描绘马的速度与激情,而速度与激情的背后,是他与宠臣的王朝,以及王朝里被挥霍的光阴。
陈后主当然不会只宠陆郎,他生活奢侈,不问政事,极爱艳词。每在皇宫后庭举行宴会时,必唤来一些舞文弄墨的近臣,与贵妃张丽华及多位宫女杂坐一起,饮酒赋诗,相互赠答。然后选诗中特别艳丽者一一配曲,分发宫女,轮流演唱。如“壁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如“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 而陈后主的好日子也仿佛玉树后庭花一样短暂,仅在位六年多,便在隋兵进入建康时被俘,后病死于洛阳。《玉树后庭花》遂被称为“亡国之音”。“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首晚唐杜牧的《泊秦淮》,如丝线一般,千百年来串联起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场景与思考。
陈王朝是南北朝唯一没有出过暴君的政权。公元582年,陈叔宝的父亲宣帝陈顼病逝,十三年前就被封为太子的他,本可名正言顺地即位。但弟弟叔陵却趁他为父亲进行小殓之时,掏出暗藏在衣袖中的锉药刀,猛砍他的后颈,幸有太后柳敬言、太子乳母吴媪、四弟陈叔坚扑上前去,拦腰抱住陈叔陵,陈叔宝才免于一死。他在丧父的悲痛与被弟弟刺杀留下的重伤中即位,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视事,政无大小,悉委叔坚决之”。后来的宫廷争斗的伏笔,也就此埋下。陈后主在隋军入城时说:“锋刃之下,未可与争,我自有计。”他的不战而亡国,是否也有爱护民生、保全和平的意思呢?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无独有偶,在三百多年后的南唐,也有一位多情的后主——李煜。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在李后主看来,一生之长不过一梦之短而已。“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场景忽的就被光阴换作了“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只是不知,他匆忙拜别祖先时,是否有时间听完一曲教坊里的离歌?
李煜显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是“好一个翰林学士”。词至南唐,因他而豁然开朗。词里真实地写进了他的那些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使他作为一个词人可以傲然屹立于历史的混沌中。虽然在这混沌中,“林花谢了春红”,显得“太匆匆”。
兄弟论道
苏轼,常被人称作“坡仙”,顾名思义,他的诗文与为人都有种仙气。苏轼与道家的渊源可追溯至他幼年,“吾八岁入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师独称吾与陈太初者”。苏轼一生都深受道家尤其是庄子的影响。苏辙曾评其:“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
苏轼有关“道”的诗词多达百余首,苏辙的诗词中有关“道”的句子也很多。从兄弟二人的诗词中,几乎可以窥见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道教全貌,如人们的道教信仰、道家修炼、道士生活、道观情况、道行传播等。
“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黄金几时成,白发日夜出。开眼三千秋,速如驹过隙。是故东坡老,贵汝一念息。时来登此轩,目送过海席。家山归未能,题诗寄屋壁。”“高人隐陋巷,至药初无方。心知无生妙,运转开阴阳。才如淩云松,岂受尺寸量。气如幽谷兰,时送清风香。嗟我本病肺,寒暑随翕张。丹砂苦落落,青春去堂堂。清诗堕云雾,至音叩琳琅。山海信多士,世俗非所望。远游居临安,间出从诸王。他年解冠佩,共游无边疆。仪麟既委照,永谢过隙光。”苏轼的《司命宫杨道士息轩》与苏辙的《次韵姚道人二首其二》,不约而同地在参禅悟道中感叹光阴犹如白驹过隙,在逆境樊笼里寻见水阔天高。
兄弟二人的好友黄庭坚,更是喜爱谈玄论道,如《观道二篇》中有“短长略百年,共是过隙马。事来磨其锋,意气要倾泻”;如《戏答赵伯充劝莫学书及为席子泽解嘲》中有“身如朝露无牢强,玩此白驹过隙光。从此永明书百卷,自公退食一炉香”。
寿星才子除夕夜
明代“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活了九十岁,无疑是诗人中的寿星了。从他二十五岁那年除夕一口气写下五首除夕诗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咏叹除夕好像成了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功课。也正是有了他的执著,才能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地追寻他赠予除夕的盎然诗意。
“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莫笑书生太迂阔,一年功课在文词。”二十五岁的诗人除夕忙着挑灯拣诗,总结自己的创作成就。“莫笑”一句,可见诗人是怎样一个不随波逐流、风格高标的才子书生。才子书生回想自己过去的二十五年,时光如流水一般。或许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漫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六十多个除夕夜在等待着他呢。
“拨尽炉灰夜欲晨,不知飘泊潞河滨。灯花自照还家梦,道路谁怜去国人。浩荡江湖容白发,蹉跎舟楫待青春。只应免逐鸡声起,无复鸣珂候紫宸。”这是五十多岁的文徵明在外多年屡试不中之时的作品,羁旅思乡之情浓郁。
仕途不顺,辞官归乡。年近花甲的文徵明以戏墨弄翰自遣,继而名满天下。这之后的三十多年里,他几乎每年除夕都写诗纪念,甚至将自己的年龄写入诗中。年逾杖朝的文徵明以诗人独有的精微与敏感,面对岁月的催促。
“残灯明灭照头颅,八十三龄过隙虚。一岁又从今夕尽,余生消得几番除。老知无地酬君宠,贫喜传家有父书。独有梅花堪慰藉,春风消息定何如。”“百岁匆匆过隙驹,等闲八十七回除。蹉跎日月前无几,俯仰乾坤乐有余。白首诗书重结课,青春草木旧吾庐。由来多病还多寿,一笑残痾未负余。”如果说诗人八十三岁那年的《壬子岁除》仍有淡淡的幽怨的话,那么八十七岁那年的《丙辰除夕》则透出满满的豁达。时光如马,不舍昼夜。两首诗里,是同一匹马,只是这马跑得越来越快,跑着跑着竟然飞了起来。
皇帝的昼漏
中国历史上,写诗最多的人是谁?是“六十年间万首诗”的陆游?还是作诗两万首的“一代诗宗”杨万里?都不是。乾隆皇帝一生中写下约四万五千多首诗,当之无愧成为中国历史上写诗最多的人。正如皇帝自己所说的“而诗尤为常课,日必数首”,写诗写得如此勤奋,很是吓人。
乾隆诗作中,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无所不包。虽然在诗歌数量上足以碾压古今,但是在诗歌质量上,却让后世诟病不已。而皇帝的诗真的一无是处吗?“予向来吟咏,不为风云月露之词,每有关政典之大者,必有诗记事……方之杜陵诗史,意有取焉。”作为杜甫的忠实信徒,学杜甫、爱杜甫的乾隆,有些诗作还是很有“诗史”的模样。
而这些“诗史”中,以白驹过隙说光阴者,比比皆是。中国历史文化中,白驹本就被赋予了太多象征意义,比如帝王、君子、贤良、忠诚、迅捷、威武、饱满、欲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秀木千草绿阴锁,间间远峤青莲朵。三百六旬过隙驹,弃日一篇无不可。墨林义府足优游,不羡长杨与馺娑。风苍雪月各殊宜,四时潇洒松竹我。”这首《圆明园四十景图咏之四宜书屋》中,言松柏之有心,言竹箭之有筠,两者皆如“我”之潇洒。“四时潇洒松竹我”自苏东坡“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化出,尤见功力。
“兰风荡画凫,银蟾在华渚。烦暄既已涤,夜色凉如许。雨后蝉韵清,飞烛辉芦浦。载月泛昔舟,狎鸥挈今侣。飘泊任其然,潇洒实我与。谁云过隙驹,旧岁今宵睹。”这首《泛月有作》里,同样赞美了旧岁今宵里潇洒的自己。
“辰序不相藉,过隙惊羲娥。未悟赵州柏,安觅鲁阳戈。几馀聊止静,古井曾不波。游心竹素园,翘首德行科。左图而右书,仿佛安乐窝。因怀子半诗,何殊话禅那。”这首《冬夜遣兴三首之一》,感叹了时节的流逝与空间的幻变。
“过隙光阴岁已周,龙舆朝驾痛难留。缵承任重何由报,顾复恩深未少酬。”“音容五载隔,思慕百年深。徒抱终天恨,何堪过隙阴。”在《丙辰十月十六日恭送皇考梓宫至泰陵奉安隆恩殿告祭还京悲慕如疑呼抢欲绝途次敬成长律以志深痛》与《庚申孟冬恭谒泰陵敬成六韵》两首诗里,从一年到五年,从丙辰到庚申。这其间,不仅有儿子对亡父的思念,更有帝王对江山的壮心。“对月最宜秋,此言良不易。已去三之二,流光迅过隙。”《香山对月》里,处在一年中的三分之二处,皇帝感叹着良辰美景的短暂,想尽力抓住些流光。“蔓老霜壶坠,花稀风蝶寻。白驹惊过隙,抚景愧君临。”《晚圃》里,皇帝对老蔓稀花,叹愧待光阴。“听法浮潜鲤,忘机狎语禽。十年过隙易,何以惜分阴。”《舟过万寿寺小憩禅院忆旧有作》里,皇帝借陶侃之“分阴”,说禅机之“十年”。“昼漏丁东朝复暮,驹过隙里百年度。”《昼漏》里,皇帝再次借用“陶公运甓惜分阴”之典,表达自己对陶侃的敬慕之心。“流水落花红,林亭罨画中。韶华诚过隙,诗思亦飘蓬。”《御园暮春》里,皇帝不再年轻,作诗也没那么稳重了。“谁能吊古论兴亡,但觉光阴如过隙。”《过拒马河》里,皇帝似乎已经看淡、看远、看破,千秋兴亡,在光阴的故事里,也许只值几句笑谈。
既是笑谈,哪能无酒?“人生一世间,忽若过隙驹。有酒不解饮,问君谁与娱。”人生一世,白驹过隙,有酒都不喝,谁跟您玩儿啊!说这话的当然不是乾隆,是比乾隆早五百多年的元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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