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 □王知非

空气被尘封得泛黄。

他醒来了,从一个几千年的梦中。一身崭新的白袍,健壮的身形,英气杰济。他面容清秀,而稚气未脱。

在中原大地的一隅,一间破房,一处庭院,背后便是一座高山,山的那边是无尽的海；山前便是百姓,“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有时,他晨起而游,或漫步林间,或俯耕田桑；暮归则若有所思,而喜怒不形于色。有时,他在庭院的阴翳中流憩,侍弄那些花草树木,在闲适的阳光下,呼吸着时光缓缓流逝的气息。庭中有一株新木,他醒来那天亲手栽下。出游归来后,他总将一日之所见所闻与那新木倾吐一番。那树苍翠挺拔,也甘为他的听众,默然不语地接受着他的倾诉。屋中有一把古琴,棕红色的琴身虽不张扬,但黎明和傍晚总听得它龙池凤沼中雄浑的声音。

二

他好远游,以之为修身之道。

拂晓,十分静谧,连鸟声也寥落。船行水面,云雾弥漫,不见远山。河畔水草还吮吸着凉夜的恩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中原的清流之上,棹桨溯流,他怅然若失。这次归来,他的琴声,添了缠绵,添了忧伤。

兰草芳美,馨香袭人。“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他来到汉北的小洲,以花自饰。芳草的本性,让苦恼忧愁的他愈是烦闷。这次归来,他的琴声,添了无奈,添了哀叹。

看那涌起的江波,深蓝的波浪猛烈地拍击着乌黑的岩石,涛声震天。“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来到耸立的碣石旁,内心澎湃激昂,有种力量仿佛要喷薄而出。这次归来,他的琴声,添了雄壮,添了豪迈。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大漠的古战场,阴森恐怖,而又凄凉悲伤。内心空前清冷。寒风挟着沙砾扑面而来,他不由得一个寒噤。这次归来,他的琴声,添了悲壮,添了惊悸。

他不停地行,不停地游。到过枫桥,便有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到过皇宫,便有了“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到过符离,便有了“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到过密州,便有了“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到过大宋,便有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每次归来,他的琴声都会多一层韵味,或厚重,或鲜活,或沉郁,或畅快……

梦幻般地,他已经醒来了很久很久,那棵古木,也正是枝繁叶茂、浓郁最盛之时。

三

仲夏过去了,秋来了。

着一袭白袍,清癯而不瘦弱的身板,依然笔直。他仍面容清秀,却已含了点点沧桑。

那庭院中的古木也由翠绿转黄,斜阳不再热烈。他布满时间印记的双手,却仍震颤着古老的琴音。

诚然是一个多事之秋。

这日出游归来,他的面容失去了先前的平静。

那古老的江河在剧烈地搅动,那不变的青山在颓然地黯淡。他看到原来安居的百姓,忧心忡忡挂上了紧蹙的眉头。

无名的野火在那片沃土上蔓延,湮灭了多少曾经的美。只在元宵的夜与新年的门前见过的火药像魔鬼一般疯狂地吞噬着一座座城池、一片片原野。流亡的人们,饥寒交迫；而那些同暴力无情的战火搏斗的人们,鲜血已经深深浸入了大地……

登上寓所后面的那座山,目眺那深蓝的大海。波涛在异常地翻滚。惊天的怒吼,仿佛从渺远的海心传来。海风劲吹,他的白袍呼呼作响,他的长发被扬起,任意在空中飘着。他的内心不再如先前的海平面那般不惊,而是有万丈的浪涌起。这一天他的琴声,慷慨激昂,愤恨交加。这天他破例饮了酒,那是他藏了千年的陈酿。默而无语,他奏起《广陵散》,这首年久音绝的古调。浑厚的抹挑行弦之音,饱满而响亮,冲破云霄,震动了院中那棵古木。

青灰色的砖瓦、淡黄色的书笺,那份闲适早已不在。他的眼中,现在只充斥着那些百姓悲惨的身影。

他依然在游历,即使心碎,脚步也依然坚笃。他内心的悲戚与愤懑写满了整个华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那些催人奋进的文篇,正是千万个他内心的写照。“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那些个倒下的灵魂,正是千万个他的身影。

夜里,登上山巅,他用目光将整个大海囊括进自己的胸怀,正如他所愿望的,用自己的能力去恢复中华净土上那份安宁。秋深,古木金黄已经遍地。无暇照料的庭院,已经铺上一层枯叶。夜来风起,古木的背也被疾风吹得震颤,更有枝端的簌簌。他默然,白衣中的身形,瘦弱了许多。他失眠了,在那些日子里……

四

风定了。

是日入冬。那一日,万里的江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景气。“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他终于站在了人间,看着银装素裹的天下被祥和笼罩。白袍下,身体消瘦,但是他矍铄的精神丝毫不减退。他面容在憔悴后出现了欣喜。

冬藏。

墙角的梅,悄悄探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庭院中挺立的古木,落了满头的雪,安详而静谧。枝头,隐隐约约,一点新绿。

尾声

天气变幻莫测,人间变了不知多少次。而庭院那棵古木却真切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它的名字叫椿。它诞生那天,便是中华文明起源的那天。他,是中华的精神。他的醒来,正是中华精神开始存在的时刻；而在此之前,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雏形。他所代表的一切,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切。宁静的生活中,他陪椿度过春夏,而自己也在不断积淀；当民族多事之秋来临,外敌入侵的战乱岁月,他的激发与表达,正是民族精神的一次又一次大的觉醒

如今,春日再次来临。这,必将是中华腾飞的时刻。虽然年岁长了,但他永远不会老。“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大年的椿,大年的他,还有一个大年的民族。

新闻推荐

自掏“拆违费”，利于打击违建投机心理

■社论实施“谁违建，谁承担强制拆除费用”，既是从提高违建成本的角度，对违建者主动拆违形成倒逼，也是保证违规风险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