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家的大槐树,不站在程老太的院子里。程老太让它站在屋后路旁,替她把着地边子。一个老婆子没有时间概念,一天到晚坐在那里。
从庄西伸进来的路,到大槐树这绕个弯儿,人和车子也抖一下,抹个弯儿。老陈不管这些,他每天吃饭都倚着那棵槐树,好像不这样他就吃不下饭。开始,大槐树只是个小槐树,老陈也只是小年轻,倚了几十年,大槐树和老陈就成了树上旳两个杈子,一个向后躺,一个向前躬。
大槐树该发多少个枝子,发多少个枝子,该开多少花,开多少花。引得进庄的人都说:好大一棵树啊!老陈却白了头发,他的个子没有再长高,脚也没有加大一码。谁知道大槐树是不是在心里,给老陈较劲呢。
槐花如雪的日子,蜜蜂来了,它们缭绕在树冠上,久久不去。还有一些外地人,闻到花香,也来了。有一个瘦高汉子,骑着个破洋车,后座两边绑几个竹筐子,里面都是毛茸茸的鸡仔。有时候也有半筐小扁嘴儿,身上带着一绺一绺黑道。
那时候,庄上的小鸡仔炕房已经改成了小学校。炕房师傅回了河南老家,庄里人再赊小鸡,就只能赊别人的了。
这些卖小炕鸡的,都是从西边那条路进庄,到庄口就亮开嗓子:炕鸡儿呦——赊小——鸡儿。只这一嗓子,庄上的妇女孩子能喊出来一半。
那棵向后歪倒的大槐树,似乎就是为他停靠洋车子准备的。车子刚一停稳,大个子就把四个竹筐子搬下来,一溜排放好,掀开盖儿,用大手从东到西把小鸡拨拉一遍,让它们长长精神,然后卡了腰,再来一嗓子:炕鸡儿呦——赊小——鸡儿。
筐子里那些酡红、米黄、亮黑的毛团团,咿呦——咿呦——叫个不休,把小孩子惹得围着筐转圈。
妇女们用那汉子的?子,隔出好些个小圆圈,就开始从筐子里挑选。她们大多挑一些小母鸡,长大能嬎蛋。
母亲用小草筐,端走20只小鸡,我跟着回家。
咱没给他钱呢,我说。
人家秋后来要,我们记了账的。东杨庄,杨xx20只。
母亲这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老海家记得不对,我看见了,老海写的不是他的名。
可别瞎说,不兴这样,赊小鸡儿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我想说,我确实看到老海写的“东杨庄郭世铁”,而不是老海。我没说出声。大家有个规矩,为了方便秋后好找,赊了小鸡后,都要把大人的名字写上,不能瞎编。
这些小鸡一进了院子,就有了那家人的特征。它们有的被染了红头,有的染了绿屁股。
我家不染,母亲用大针穿了粗线,在每只小鸡的蹼上扎一下,线掉后了就留下了洞眼儿。鸡仔长成了大鸡,洞眼儿也跟着长大,又隐蔽,又安全。全庄只有我家这样给小鸡做记号。
院门一开,小鸡溜了出去,有时候再也回不了家。
我们家那个小芦花母鸡,一直想到外面看看。那天,花狗把堵墙根儿小洞的砖扒开了,小芦花溜出去,就不见了踪影。两个月后,我看到一只大芦花,在别人家院子里,它脚蹼上有一个圆洞,像是玉环耳朵上的洞眼儿,又大又圆。我告诉了母亲。
那个女主人用蓝围裙擦着手,笑眯眯地说:婶儿,你看错了,这是俺家的。我一粒秫秫一粒豆喂大的。母亲不说话,捉住那只大芦花,让她看看脚蹼,她擦着手进了厨屋。
秋后,那个骑着破洋车子的大个子,又来了。拿着账本,从东往西,一家一家要。
他问郭世铁是哪家,大家都说,这庄没有一户姓郭的。
那人就拿着账本子,用手指着给人看:写得清清楚楚的“东杨庄郭世铁”,咋会没有呢?
那个账本子跟着这个人,风里雨里走了半年,又脏又破,颜色发黄。上面用铅笔写的“东杨庄郭世铁”几个字,却一点也没变样。
还有几家说,他们家买的都是筐底子,一只都没喂活,也不给钱。
第二年,大槐树花儿又白的时候,赊小鸡的又来了。郭世铁还有另外几户,账还没清。卖小鸡的说:小鸡仔账真难要。
从那以后,这个大个子,再也没进过东杨庄。(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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